回到锦兰苑,屏退寻常丫鬟,只留云苓、白芷在室内。
门刚一关上,锦瑟脸上那副温顺恭谨的面具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疲惫与深藏的戾气。连续两日与侯府众人周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应对着无处不在的试探与恶意,饶是她心志坚定,也感到一丝心力交瘁。
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小姐,快喝口热茶歇歇。”云苓立刻奉上一杯刚沏好的参茶,眼底满是心疼,“那起子人,真真是…欺人太甚!”她性子沉稳,也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抱不平。昨日今日,老夫人的刁难,那些亲戚的嘴脸,她都看在眼里。
白芷更是气得脸颊鼓鼓:“可不是!尤其是那个表小姐和什么舅太太,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句句都在惦记着小姐的嫁妆!忒不要脸!”
锦瑟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她抿了一口,参茶的微苦回甘让她精神稍振。
“这才只是开始。”她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无波,“侯府早已是个空架子,如今见我沈家嫁妆丰厚,如同饿狼见了肥肉,岂会轻易放过?日后这样的试探、索要,只会更多,更直接。”
云苓神色一凛:“那…小姐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真要一次次地给出去?”那些可是小姐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给?”锦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自然是要‘给’的,不仅要给,还要给得‘心甘情愿’,给得‘恰到好处’。”
她起身,走到内室一个上着锁的黄花梨木匣前,用贴身钥匙打开,取出厚厚一叠册子。正是她的嫁妆单子,以及一些沈家内部往来的密账目录。
“云苓,白芷,你们过来。”她将册子在榻上的小几摊开。
两个丫鬟连忙凑上前。
只见那嫁妆单子列得密密麻麻,田庄、店铺、宅院、金银古董、头面首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数量惊人,价值连城。足以支撑十个安阳侯府这样的门户挥霍数年。
两个丫鬟虽是见过世面的,再次看到,仍不免咋舌。沈家爱女,真是倾其所有。
锦瑟的目光却冷静得如同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数字。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一项项目录,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些,是我们日后复仇和安身的资本,绝不能轻易落入侯府之手。但从明面上,我们无法完全拒绝,否则便是不孝不贤,徒惹是非。”
“那…”云苓有些不解。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锦瑟眼底闪过算计的光芒,“他们想要,我们便给些甜头。但给的,必须是看似光鲜,实则难以快速变现,或是掌控权依旧在我们手中的产业。”
她的手指点向其中几项:“譬如,城西那间门面极大的绸缎庄,生意看似红火,实则地段已开始没落,且隔壁即将新开皇商织造局的铺子,竞争极大,利润微薄。还有,京郊那处带着大片山林的大田庄,产出不高,每年还需投入大量银钱维护林地。这些,都可以‘主动’交由母亲或世子‘打理’。”
云苓恍然大悟:“小姐的意思是,将些看似肥美实则鸡肋,或需持续投入的产业交出去,既全了面子,又避免了真正的核心利益受损?甚至…还能让侯府为此倒贴银钱?”
“不错。”锦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而且,交出这些产业的管理权时,账目必须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们挑不出错处。但后续经营,我们便不再过多插手。赚了,是他们管理有方;赔了,便是他们能力不足,与我们无关。”
白芷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到时候亏了钱,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再来要!”
“至于那些真正赚钱的、易于变现的金银、古玩、细软,以及核心的旺铺、良田,”锦瑟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锐利,“必须牢牢攥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会逐步将这些,通过祖母暗中相助,转移到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或是转换为更不易察觉的资产。”
她仔细吩咐道:“云苓,你心细,往后我院内小库房的钥匙由你掌管,所有物品出入,必须详细记录在册,一式两份,一份明,一份暗,定期与我核对。任何人,包括世子、老夫人以任何名目索取物品,都必须记录在案,拿我的对牌方可支取。”
“是,小姐!奴婢定仔细办好!”云苓郑重应下。
“白芷,你性子活络,与外院仆役打交道多。我要你暗中留意,这府中哪些仆役是侯府心腹,哪些是不得志或可被收买的,尤其是负责采买、门房、各处管事之人,尽可能摸清底细。必要时,可用银钱小心试探,但务必谨慎,不可暴露目的。”
“小姐放心!打探消息奴婢在行!”白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外,”锦瑟沉吟片刻,“想办法悄悄递信出去给祖母,让她老人家将府中得力又忠心的旧仆,尤其是几位擅于经营、账目的老掌柜,以各种名义(如探亲、送东西)陆续派到我身边来。侯府若问起,便说是祖母怜我,怕我初来乍到无人可用。”
“是!”
主仆三人正细细筹划,忽听门外小丫鬟通报:“世子爷来了。”
锦瑟眼神一凛,迅速将账册收好锁回匣中,对云苓白芷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一个上前收拾茶盏,一个去开门,脸上已恢复如常神色。
李昭迈步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昨日的不快从未发生。
“夫君来了。”锦瑟起身相迎,脸上又挂起了那温婉柔顺的面具,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似是因连日劳累所致。
李昭看到她脸上的倦色,目光微闪,语气愈发温和:“夫人辛苦了,昨日今日接连劳累,可要好好休息。”他说着,很自然地在榻上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室内,最终落在那个刚刚上锁的黄花梨木匣上。
“多谢夫君体谅。”锦瑟在他身旁坐下,微微垂首,“只是伺候父母,打理内务,乃是妾身本分,不敢言辛苦。”
李昭笑了笑,话题一转,语气随意道:“说起来,昨日见夫人嫁妆丰厚,父亲母亲皆是欢喜。侯府如今虽不如往日,但底蕴犹在,只是近年来开销甚大,父亲又…唉,有些产业经营不善,母亲为此甚是忧心。”
他叹了口气,面露难色,目光却紧紧盯着锦瑟的反应:“母亲今日还与我提及,夫人出身皇商沈家,最是擅于理财经营,陪嫁中又有诸多产业…不知夫人日后有何打算?若是有些闲余,或可帮衬家中一二,母亲定然欣慰。”
果然来了!如此迫不及待!
锦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与为难之色:“夫君言重了。妾身虽有些许嫁妆,但皆是父母所赐,妾身年轻识浅,岂敢妄谈打理?母亲持家有道,经验丰富,妾身还需多多学习才是。”她先将高帽给对方戴上。
李昭笑道:“夫人过谦了。谁不知沈家女儿皆通经济之道?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若有夫人从旁协助,自是再好不过。我也不求夫人立刻如何,只是不知夫人嫁妆中,有哪些产业?或许有些与侯府产业相近的,合并打理,也能省些人力物力。”他终于图穷匕见,开始打听明细。
锦瑟眼底掠过一丝讥讽,果然如此。她故作沉吟,片刻后才为难道:“嫁妆单子妾身自是有的,只是…种类繁杂,一时也难以说清。且许多产业,父亲交予时曾有言,需得…需得沈家旧仆辅佐方可运转,妾身独自怕是…”她再次暗示掌控权的不易,并抬出父亲做挡箭牌。
李昭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但很快舒展:“无妨,夫人可先将单子与我看看,我也好心中有个数,日后或可帮夫人参谋参谋。”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锦瑟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硬来了?她面上却露出更加羞涩惶恐的表情,甚至眼圈微微泛红,低声道:“夫君…并非妾身不愿…只是…只是那嫁妆单子,祖母再三叮嘱,乃…乃是妾身私已,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不可轻易示于外人…还请夫君体谅…”她说着,声音哽咽,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将“外人”二字咬得极轻,却足以让李昭脸色微变。
她这是在暗示,即便嫁了他,在嫁妆这事上,他和侯府依旧是“外人”?而且搬出了岳祖母的叮嘱,他若强行索要,便是逼迫妻子,不尊岳家之意。
李昭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仿佛被欺负了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发作不得,否则便坐实了欺压新妇、图谋嫁妆的恶名。可不发作,目的又未达到。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火气,挤出一丝笑容:“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一问,既是祖母大人叮嘱,自然依你。莫要哭了,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抚。
锦瑟却像是被吓到般,微微一颤,避开他的触碰,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怯生生道:“夫君没有欺负妾身…是妾身自己没用…惹夫君生气了…”
她越是这般柔弱无助、谨守“规矩”,李昭越是无可奈何。他只觉得无比憋闷,仿佛每一次出手,都打在软绵绵的云朵里,毫无着力点。
“罢了罢了,你既身子不适,又连日劳累,好生休息吧。我晚些再来看你。”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拂袖而去。这次连表面的温和都难以维持。
看着李昭再次含怒离去的背影,锦瑟缓缓擦去眼角那点可怜的泪痕,脸上恢复冰冷的漠然。
“小姐…”云苓担忧地上前。
“无妨。”锦瑟声音冷静,“他暂时不敢硬来。但我们需加快速度了。”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简短的家书,字迹娟秀,内容却只是寻常问候祖母起居,关切饮食,并提及侯府众人和睦,让她勿念。只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孙女愚钝,恐负祖母所望,管理嫁妆力有不逮,甚是思念家中旧人,若得赵掌柜、钱嬷嬷等人偶尔前来指点一二,想必受益匪浅。”
写好后,她用信封封好,交给白芷:“想办法,尽快送到祖母手中。”
“是!”白芷郑重接过,藏入袖中。
锦瑟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四方天空。
李昭,安阳侯府,你们觊觎的,注定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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