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山越野摩托车训练基地。
车手伏在一辆满是尘泥的越野摩托上，严阵以待，正对着这面墙发起冲击。远远望去，人与车仿佛是从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部分，紧绷而充满野性的力量。引擎咆哮着，后轮疯狂刨削着地面的泥土和碎石，扬起一阵浓烈的烟尘。每一次动力的爆发都短促而剧烈。车轮猛地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车身瞬间抬升，但随即又可能因为一块松动的浮土而猛地侧滑、下坠，每一次都惊险得让旁观者屏住呼吸。
这是秦域第一次进入跑马山越野摩托车俱乐部的训练场地。与其说是场地，不如说是一片被强行驯服了一角的狂野山峦。秦域刚踏进这里，就被一种近乎原始的轰鸣声攫住了心神。
“妈呀！这真能上去吗？”雪梨无比怀疑。
“没听过那句话嘛，”身边有人搭腔，“八十九度那也是坡！”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句话，只见那名车手的身形极稳，他的身体就是车辆最好的配重，在剧烈的颠簸和倾斜中不断调整，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对抗着地心引力疯狂的拖拽。摩托车并非直线向上，而是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路线攀爬，时左时右，寻找着最细微的着力点，像极了在岩壁上精准跳跃的岩羊。
泥土飞溅，沾满了他橙黑相间的骑行服和护膝。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混着尘土，在下巴处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但他的眼神透过护目镜，死死锁着上方，那里面没有狂热，只有一种极致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道几乎不可能逾越的陡坡。
引擎的嘶吼在山谷间反复碰撞、回响，形成一首暴烈而孤独的交响。每一次成功的短暂攀升都伴随着轮胎与地面更激烈的对抗声，每一次不可避免的下滑都让人牙酸。
秦域站在原地，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见过摩托车在平地上风驰电掣，在赛道上压弯漂移，却从未见过有人试图以这种方式“攀登”。这不是竞速，这更像是一场人与机械共同向自然发起的、一次次重复的、艰苦而倔强的挑战。
终于，在一次近乎完美的动力衔接和路线选择后，那辆战车般的摩托车怒吼着，车头猛地一扬，彻底征服了最后一段令人绝望的坡度，稳稳地停在了坡顶。
轰鸣声戛然而止，转为低沉的怠速喘息。
“牛逼！！”
“我艹！真牛逼！”
众人高声喝彩！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热引擎和新鲜泥土的味道。阳光刺眼，勾勒出坡顶上那个孤独而强悍的剪影。秦域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山顶的人，不难想象，头盔之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此时一定被汗水浸透。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结束了，但秦域却还感到自己的心脏，仍在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攀登，剧烈地跳动着。
这就是极限运动吗？
确实很震撼。
“用时多少？”
秦域听到身旁有人再问。
几秒后，另一个人回答：“一分零四秒。”语气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骄傲。
秦域把头扭过去，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两个人。两人应该都是基地里的人，一个戴着防晒的渔夫帽，墨镜，穿着防晒服，这种天气之下恨不能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另一个则属于让皮肤尽情享受阳光的类型，老头背心，短裤，拖鞋，手上的秒表换成蒲扇的话立马就有了村头大爷的气质。唯一和村头大爷不同的是，这人还挺帅的。三十岁左右，个子很高，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眼神却透着一股锐利与沉稳。他斜靠在一旁的岩石上，双手抱胸，糙汉气质扑面而来。
“一分零四秒...”渔夫帽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法国那个迈克，上次在alpha坡的最短记录呢？”
“五十七。”糙汉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从坡顶那人身上移开，“你这样对比不公平，本身alpha坡的难度就没有跑马山这么大，更何况，职业车手的竞技巅峰通常是在32-35岁。他才26岁...”
渔夫帽抬了抬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算了，他还是不肯签约吗？”
糙汉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嗯，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的脾气，我要能说得动他，秦字倒着写都行。”老秦轻轻笑了一下。
闻言，秦域愣住。
这人也姓秦？
难不成他也是村里的人。
不。听口音不太像...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秦域注意力被重新吸引到训练场上，只见另一辆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车轮卷起尘土飞扬。
岩羊呢？
秦域四处找寻着他的身影。
雪梨凑过来低声道：“玉哥。”他很怕紫外线，倒不是过敏，就是纯粹不想被晒黑，所以他也和渔夫帽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惜墨镜丢了，眼睛遮挡不到，这不，他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冲秦域眨着，指向某处：“那个姓汪的傻逼在那儿。”
嘴上骂着别人傻逼，其实他分明是自己心里发怵，想让秦域陪着过去。
秦域顺势望去，汪航正和几个朋友坐在天幕底下，低头专注打着游戏，没注意到他们。
秦域低声叮嘱：“不管你多讨厌他，现在首要任务是拿回东西，待会儿说话尽量客气点。”
雪梨眉头拧紧。
秦域追问：“听到了吗？”
“嗯。”雪梨闷声应道，满脸不情愿。
秦域这才带着雪梨走过去。
为了让车手们有更好的休息，天幕底下，一台大大的鼓风机不停地运作，冰饮料、按摩椅，这里与外面尘土飞扬的炽热仿佛是两个世界。汪航和几个穿着同样骑行服的朋友歪坐在折叠椅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激战的游戏音效与外界的引擎轰鸣格格不入。
秦域和雪梨的靠近并没有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秦域轻轻咳了一声，挡住了些许光线，汪航才不耐烦地抬起头。
“汪先生。”
看清来人的瞬间，汪航脸上的表情立刻从不耐烦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讽刺笑意。他手指没停，游戏里的厮杀还在继续，嘴角却歪了歪：“哟，是你？来找岩羊？”
听到这个名字，他旁边的几个朋友也抬起头，眼神在雪梨和秦域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一脸困惑。
“找岩羊？”
“嗯呢。昨晚半夜三更我在路上遇到他和岩羊在一起...”汪航指着秦域，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玩味笑容，说：“岩羊说是他的朋友。”
“朋友？”
“半夜？”
几人纷纷诧异。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秦域身上。
包括刚才在外面站他旁边那两个人。
渔夫帽和糙汉的视线定在秦域身上，好奇地打量着，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未果。
有人开玩笑。“老秦，你和岩羊的官配终于be了吗？”
渔夫帽闻言头歪了一下，对老秦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都有官配了？”
“你听老毛瞎扯”老秦哭笑不得，“别他妈在段总面前乱说话！”后面这句他是对刚刚说他和岩羊是官配的那个叫老毛的人说的。
自以为抖了个机灵儿的老毛哈哈大笑，不想被汪航伸手打了一下。
“是啊，在我哥面前得注意点形象，懂吗？”汪航轻声提醒了一句，语气里警告意味儿不重，狗仗人势感却是十足。
被双双发红牌后，老毛这才收敛了些，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汪航这才把视线落到那个渔夫帽...不，人家现在已经把帽子脱了，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
段总、段绍移，国内最大摩托车越野俱乐部的老板，他五官精致，气质却很清冷，哪怕现在他现在没有穿着西装，也难掩身上的精英模样，在一众玩车的大老粗中衬得他格外显眼。
“哥~”汪航嬉皮笑脸地喊他。
段绍移轻轻点头，目光扫过秦域和雪梨，最后停在汪航身上，眼神里藏着几分提醒，“他们找你有事？”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汪航故意装蒜，“不能吧？我不认识啊。”
雪梨被这话激得瞬间涨红了脸，一把脱下戴在头上的帽子，嘴唇气得直抖，下意识就想骂回去。
“你...”
秦域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上前半步，挡在雪梨身前半个位置，语气平静地开口：“汪先生，你好，我是秦域。”
他的声音沉稳，不带火气，如此正式的自我介绍倒是让在场连带汪航在内的人都愣了一下。
汪航摆明了不想理他，无奈游戏里的角色似乎被击杀，低骂了一句，索性锁了屏幕，把手机扔在桌上，彻底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秦域：“找我有事？”
“是的。”秦域语气依旧平和，“是这样的，我朋友...”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雪梨，“似乎和你有点误会，我们是来道歉的。”
“道歉？”汪航嗤笑一声，站起身——他的个子确实不高，大约只到秦域的下巴左右，气势却很冲。
“他大老远跑来找艹...人我没睡到不说，他还敢骂我？”汪航要笑不笑地看着秦域，“你说，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你先骂我的！”雪梨跳脚反驳，想也不想就是一句，“而且咱俩谁操谁还不一定呢...”
“噗！”正在喝水的老秦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呛死。
难得见汪航吃瘪，还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娘炮儿...
周围断断续续传出几声不怕死的调笑。
汪航气红了脸，用脚尖踢了踢旁边的一个凳子，恶狠狠地盯着雪梨。“死娘炮儿，你TM有种再说一遍！”
“汪航，适可而止。”段绍移出声阻止，“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哥你别管。”汪航上前一步，想要来拉扯雪梨，嘴里不干不净道：“你个死娘炮儿，躲别人后边算什么本事。”
雪梨看他这疯狗般的架势就又怂了。他昨晚刚挨过打，现在鼻子还痛得要命呢！
现下一见汪航又要动粗，他刚才的气焰全无，怂了吧唧地揪着秦域的衣服下摆不放，躲在人身后，低眉顺眼，身子微微发抖。偏他生性就是属死鸭子的，嘴特别硬！一边害怕，一边不断嘀咕。
想来也是笃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汪航这疯狗也不会真咬他。
“你少说两句。”秦域对他的耐心也所剩无几了，只想快点把这件事解决了，好让他哪来回哪儿去。
这倒霉孩子，也太能惹事了。
来前千叮咛万嘱咐，刚见面又掐上了。秦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转向汪航，“汪先生，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动手总是不对的。雪梨的确骂了你，但也被你打了，这事就算扯平了，如何？”
汪涵弹了下指甲，很蔑视地回了句：“不如何。”
“汪先生，”秦域低声下气的循循善诱，“雪梨话是说得难听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但扣留他人财物是违法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看，你俩也算认识一场，何必为了这点不愉快惹上麻烦？把行李还了，这事就当翻篇，行吗？”
汪航被他嘴里说出来“违法”这两个字逗笑了，全然不在意，好在那个段总看起来还算公正，听秦域说明情况后，他看着汪航问：“汪航，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事了？”
“哥，我冤枉啊！”汪航道：“他说的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呢？还有，什么行李？你行李丢了？”他佯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问雪梨。
“你！”雪梨快被他这幅无赖的样子气死了，刚吐出一个字，又被秦域拽住。
“那你想怎么样？”秦域语气依旧平静，但目光扫过汪航那几个看热闹的朋友，那几人接触到他的视线，莫名地有些心虚。
汪航眼珠转了转，显然也没真想怎么样，就是憋着一口气。他视线忽然瞟到远处刚刚修好的训练道，又看了看秦域和雪梨这个死娘炮儿，脸上露出一丝恶劣的笑容：
“行啊，想要行李也行，唉唉唉，你们可别误会啊，那行李真不是我拿的，但那天我刚好路过，唉哟！你说可巧，我刚好看你爬你窗户那个贼了！”
“切！”雪梨小小发了一声，心想，傻逼才信你这句话。
“所以说，如果你俩能做到一件事的话，我倒可以当一次好心群众，给你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当然，说不准我一开心，直接就替你们把行李追回来也有可能...”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事？”
“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汪航指着那面令外行人望而生畏的土坡，故意顿了顿，见他俩脸色都吓白，这又心满意足地笑道：“放心放心，这个难度太大了，我也不要求你们爬那个，看那边，”他又指了指旁边一条明显是初学者使用的、坡度缓和许多但依然充满挑战的练习坡道，“你们俩，随便谁，去那条道上，就当着我的面，能骑着摩托顺利跑个来回，这包我立马原封不动还给你们！怎么样？”
“汪航。”段绍移出声阻止，皱着眉说道：“别太过分了。”
“哥，你知道这傻逼昨晚怎么说我的吗？”汪航怒气冲冲的指着雪梨，向段绍移控诉，“他骂我武大郎！”
段绍移闻言面色一沉。
他们段家人最是护短，虽然他个人并不太喜欢汪航这个嚣张跋扈的小表弟，但既然沾亲带故，出门在外他便难免要为其撑腰。
武大郎？段总气笑了。
揭人不揭短。攻击别人的身高算什么本事？
段绍移看向雪梨和秦域的视线就不如先前那般淡然了。他也不说话，但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随你去闹吧。
汪航满意了。
“怎么样？敢不敢？”
雪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刚好那条练习道上有一车手在练习，向是想向他们证明难度似得，车手一个泥湾急过时没压稳中心，整个人从车上狠狠地甩出去了差不多四五米远。
“....”雪梨脸色发白，让他去骑那个？不如直接杀了他！
汪航看着雪梨的反应，得意地笑了，认定了他们不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秦域身上。
秦域看了一眼那条练习坡道，摩托车的轰鸣声、泥土的气息、还有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攀登画面在他脑中交织。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在汪航嘲讽和雪梨惊恐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好。说话算话。”
说完，他转身，径直朝着那片停放备用训练摩托车的区域走去，背影在尘土飞扬的阳光里，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喂！乡巴佬。”汪航在后头说道：“事先说好啊，你要是摔死摔残了，我可不担责任啊。”
汪航自然不需要担责。
毕竟，任何人踏入这个训练场，只要动车，都得签署免责协议。秦域也不能例外。
越野摩托本就是一种高危极限运动，每年都有职业选手因此丧命或致残，投资方不可能不做好这类风险防范。
秦域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表示他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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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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