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递上一份免责协议,秦域连看都没看,便匆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小心点,这比你命都值钱。”跟过来的汪航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递给他.
雪梨听到这话恶狠狠地瞪了汪航一眼,转向秦域的目光里满是担忧,不是惺惺作态。
尽管雪梨矫情自私,但本质上并不算坏。
至少他长到十八岁,就目前而言还真没干过什么丧良心的事。先前他看不起秦域是事的,现在的担忧也是真。毕竟他一开始只是想利用在这里有认识的人这一点摆脱汪航,而汪航对他的报复,也确确实实和秦域没有任何关系。换句话说,秦域完全可以不管他。但秦域却还是选择了帮他。
为什么呢?
为什么秦域要这样帮他?
雪梨没有说谎,他之前在网上和“西南玉哥”确实连过几次线,网上的玉哥和他眼前这个人可不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老铁”就要打赏,他粉丝不多,人也够low的,雪梨是真看不上他。
作为小有名气的网红,雪梨在网上有自己的圈子。他们会彼此亲昵地称呼对方为“闺蜜”,会在对方生日时盛装出席,送上昂贵的礼物,拍照发圈,互相蹭流量。然而,当对方一旦报出负面新闻,他们也会迅速撇清关系。像这次的事件,若是换成他以前的任何一个“闺蜜”,雪梨都坚信,他们这个时候一定是举起手机发VLOG,把他的遭遇放网上去,以此来博眼球,赚流量。
绝不会有人像玉哥这样,他深信不疑,因为换作是他,他也不会。
那秦域又为的是什么呢?他图什么?雪梨想不明白,他只能先归咎于玉哥本身就是个好人。
“玉哥…”雪梨眼眶泛红,从小就被人骂作“娘炮儿”的他早已练就了一种说哭就哭的本领,且完全不觉得羞耻。
“那行李我不要了,我们走吧。”雪梨说道。
“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秦域笑笑,“况且…”
“况且什么?”雪梨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秦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不远处的训练场,最终定格在那个倚在摩托车旁的身影上。
“开始吧。”
去往motocross场地的路上,需经过岩羊身边。
“你疯了?”岩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引擎的间歇轰鸣中清晰地传入秦域耳中。
秦域的脚步顿了顿。
“这是职业练习道,不是公园里的卡丁车场。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就非要活的这么圣母吗?”岩羊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忽地又嘲讽地弯了弯,“算了,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关我什么事...”
岩羊骂骂咧咧的推着车离开,他讨厌这种无谓的冒险,更讨厌这种被情绪驱动的愚蠢。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头盔,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脑子有病的大圣母!
“我尽量不出错。”秦域的声音被周遭的噪音削弱,留下这句后,他跨上摩托车引擎被工作人员帮着点燃,低沉有力的轰鸣瞬间将他包裹住,震得他手心发麻。
秦域深吸一口气,他会骑摩托车,秦大姐那辆,于是他回忆着基本操作,模仿着刚才看到的车手的姿态,伏低身体,拧动了油门。摩托车猛地窜了出去!
“我艹!”
起步的冲劲远超他的预期,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将他直接甩下去。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尤其是汪航那伙人。秦域手忙脚乱地控制住平衡,心脏狂跳,勉强朝着那条练习坡道冲去。
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Motocross也就是所谓的场地越野赛,这个场地指的是人工精心设计的泥地赛道,包含各种跳跃坡,如:单峰、双峰、三峰、急弯、驼峰坡和连续小驼峰等。如果是职业选手正式参赛的话,比赛内容考验的是节奏、强调爆发力和空中操作技术,但秦域不用,他只需要沿着赛道跑个来回保证不摔即可。
但即便这样,也是很难。
练习道远看似乎平缓,亲身体验才知处处陷阱。松软的浮土、突兀的碎石、隐藏的车辙……每一个细节都在挑战着他可怜的控车能力。
刚进入坡道,前轮就碾过一块松动的石头,车头猛地一歪。秦域吓得魂飞魄散,死命扳正车把,车身像个醉汉一样剧烈地扭动,好不容易才没有第一时间倒下。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但危机接踵而至。一个不大的坡度变化,需要适当的加速和重心后移,秦域却下意识捏了刹车,车身一顿,后轮瞬间在浮土上空转、侧滑,眼看就要将他甩出去。他狼狈地用脚撑地,才勉强维持住没有摔倒,但摩托车已经熄火,停滞在坡道中段。
嘘声和嘲笑声更大了。
秦域喘着粗气,头盔下的脸涨得通红。他再次启动摩托,试图继续向上,但每一次动力衔接都生涩无比,要么无力刨坑,要么猛地前冲失控。他完全找不到节奏,更像是在被摩托拖着走,而不是他在驾驶。有几次剧烈的颠簸几乎将他整个人抛离座位,全凭本能和求生欲死死抓住车把。
最危险的一次,他试图冲过一个连续的土包,错误的油门控制和僵硬的身体导致前轮猛地抬起过高,整个车身几乎要向后翻倒!那一瞬间,秦域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预见到自己头朝下栽倒在地的惨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静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透过轰鸣声,清晰地穿透他的头盔,钻入他的耳膜:
“松点油门!身体前压!踩死后刹车!”
是岩羊!
秦域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身体本能地执行了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他猛地松开了一些油门,身体拼命向前俯冲,同时右脚狠狠踩下后刹车。
即将后翻的车身像是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前轮重重地落回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惯性让秦域胸口狠狠撞在油箱上,一阵闷痛,但车总算没有翻过去。
惊魂未定中,秦域透过满是泥点的护目镜,看到岩羊不知何时已经骑着他的摩托,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侧后方不远处,保持着和他几乎平行的速度,稳健得如同在平地上散步。
“看前面!别发呆!”岩羊的低喝再次传来,“这个坡,保持转速,身体放松,跟着重力走,别跟它对抗!”
秦域猛地回神,依言照做。他努力放松紧绷的肌肉,不再试图用蛮力控制这匹钢铁猛兽,而是尝试去感知它的起伏,顺势而为。
“前面右转,避开那块深沟,走左边高起来的硬土!”岩羊的声音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指引,“重心向左!压!稳住!”
秦域拼命执行,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却比之前无头苍蝇般的挣扎多了几分章法。
“油门稳不住就半离合!别一下全松开!”
“视线放远!看你要去的地方,别老盯着眼前的坑!”
“站起来!过这段碎石头!用腿吸收冲击!”
岩羊的指令简短、精准,总是在最危急的关头给出最关键的操作提示。他就像是一个绝对冷静的导航系统,在秦域这片完全陌生的危险海域里,为他指引出一条勉强能通行的狭窄水道。
有了岩羊的现场教学,秦域的状况虽然依旧险象环生,几次轮胎打滑、车身跳跃都让人捏一把冷汗,但他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没有再次摔车,一点点、跌跌撞撞地朝着坡顶挪去。
坡顶越来越近。秦域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有些恍惚,只剩下执行指令的本能。
终于,在又一次有惊无险地骑过一个连续小驼峰后,摩托车的前轮触到了坡顶相对平坦的地面。
成功了!虽然过程狼狈不堪,但他真的骑上来了!
然而,还没等秦域喘口气,岩羊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别高兴太早。下去比上来更难。控制速度,用引擎制动,重心后移,准备受冲击。”
回程的下坡,仿佛是另一场酷刑。重力的拖拽让车速难以控制地加快,每一次颠簸都感觉要把人射出去。秦域死死记住岩羊的指令,谨慎地控制着刹车,身体尽力后仰,对抗着前冲的惯性。
岩羊依旧跟在他身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教练),不时吐出简短的提醒:“点刹!”“走线!”“肩膀放松!”
当秦域驾驶着那辆沾满泥泞、和他一样疲惫不堪的摩托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冲下坡道,踉跄了一下停在天幕前方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他瘫在摩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臂和双腿因为过度用力和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头盔里全是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无论过程多么难看,他确实完成了。
雪梨冲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玉哥!你太牛逼了!你居然真的……”
秦域勉强抬手制止了他,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寻找那个关键的身影。
“我做到了。”
汪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张嘴就想反悔。
“我可没说你可以找人帮你。”
“是啊。”秦域语气淡淡,“但你也没说不行。”
“你!”
就在这时,段绍移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够了!汪航,按照约定你现在应该把东西还给人家。”
基地负责人老秦也站出来帮腔。
“是啊,航仔。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你挺大个人了,跟俩小孩计较什么...男人,大度一点!”
别管年纪多大,单从外貌上看,秦域和雪梨这俩,一个发育不良,一个长得幼,看起来确实和他们都差着辈儿。本来还没人在意,老秦这话一出,搞得汪航故意欺负人孩子似得。
偏偏说这话的人又是老秦,不是别人,汪航现在是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眼神在众人注视下挣扎了几秒,最后落到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雪梨身上。他见雪梨不停地在秦域身边打转,一会儿捏肩,一会儿擦汗,忙活的像一只蜜蜂,更气了!
“狗仗人势”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悦地“切”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向旁边的人示意:“去把我的车后备箱里那个粉色行李箱拿过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秦域的心跳依然很快,但不仅仅是因为刚才惊险的骑行,更因为那个去而复返、口硬心软...
他扶着滚烫的车身,目光再次投向岩羊的方向。
岩羊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秦域喘着气,用尽力气,对着岩羊的方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岩羊嘴唇动了动。
--傻逼。
秦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雪梨以为他疯了。
“玉哥玉哥你笑什么呢?”
秦域没有回答,只道:“箱子打开看过了?东西都在?”
“都在。”雪梨点头。
秦域松了口气,说:“那好,我送你去镇上...”
“玉哥。”雪梨扭扭捏捏地开口,“那个...不急。”秦域转头看向他,雪梨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玉哥,对不起。”他眼神闪烁,语气小心翼翼。
“怎么了?”秦域着实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忽然道歉。
“玉哥,其实我之前挺瞧不上你的,我...我...”雪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那天晚上...”雪梨说,“在车上,我听见汪航那傻逼喊出你的网名,我又不想和他待一块儿,所以...所以我就利用了你。”
“其实我俩以前在网上也压根就不是什么朋友...你跟我除了偶然连过一两次pk之外,我其实根本没有理过你。会记得你...也纯粹就是因为觉得你很可笑,所以我私底下和朋友吐槽过你而已。”
秦域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笑了笑,“行,我知道了。”
雪梨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秦域会这么平静地接受。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看不起你,还利用你,还...还把你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来...”雪梨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蚊子哼唧一样嗡嗡着,“玉哥,我太坏了。你应该生气的...”
秦域看着他,语气平静:“你说完了?”
雪梨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安。
秦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雪梨的肩膀,说道:“我之前跟你说,你很像我一个弟弟,还记得吗?”
“记得。”雪梨低声说。
秦域笑了笑,说道:“这是真的,不是我为了和你套近乎或者拉近关系才这么说的。”
“你是不是很想他,然后又因为我和他长得像,所以你才愿意帮我,对吗?”雪梨这么问道。
秦域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找他?”雪梨又问。
秦域默住几秒,才回答:“他已经...不在了。”
从秦域说这话的表情,雪梨大概能猜到他说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难得没有追问。
秦域却是一副释然,语气很轻很淡的跟他说起了有关于越越的事。
“我和他是在孤儿院认识的,那时候条件不好,里面的孩子唯一能获得糖果的机会就是市政每月的例行慰问的时候,孩子又多,每个人到手也就是几块糖果。”
“他总是把他的糖分给你吃嘛?”雪梨问。
秦域摇头,“不,是我总把糖给他。”
“谢谢小域哥哥。”
时至今日,秦域还记得越越说这句话的样子。
“可是有一天...”
院长妈妈带着一大罐糖果找到了秦域。
“这是越越给你留的。”
“这孩子,我说怎么每次一收到糖,就偷偷躲起来,我还以为他是躲起来吃掉呢。想不到...”院长妈妈叹了口气,把糖果罐放在秦域手上,说:“全攒着给你了。”
那是秦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到某个人的“遗物”。
一罐糖果还有罐底的一封信。
是越越歪歪扭扭的笔迹。
因为不会写“域”字,他在信头便画了一颗芋头,然后写道:要好好吃完。
落款,是一颗星星。
秦域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是星星。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回孤儿院做义工,替院长妈妈整理旧物时,才从越越的入院档案中看到越越的真名--锡近星。
“可怜啊,一对双胞胎,妈妈难产死了,单身爸爸养不起两个儿子,送养一个,现在送养的那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他扔我们这里来了。”
那些被岁月轻轻掩埋的秘密,秦域并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只是昨晚,当他看见雪梨的那一秒,他便猜测,这个和越越共用一张脸的雪梨,极有可能是越越那个从未谋面的亲弟弟。
这种猜测一直维持到临睡前,雪梨给他看他的短视频账号。雪梨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些让秦域“回忆”起一点什么,但秦域却因此看到了雪梨账户上的实名认证。
锡近月。
“你名字真好听。”
“还行吧。”雪梨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说:“名其实不咋样,也就是占了个罕见姓的便宜。”
秦域难以言喻那一刻内心所感受到的震撼。
雪梨的出现对他来说,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某种bug,令他在无法确定之前的那个自己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是草根幻想,两厢徘徊之际,他出现了,并坚定地告诉他:
你是秦域。
你存在过,我可以证明。
“所以,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秦域对雪梨道:“是我应该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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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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