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三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尘土飞扬中，秦域一路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一根拉紧的弦，侧脸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同行的还有雪梨。
听到秦域要来镇上接孩子，他便说他也想来，这秦域倒是没有拒绝。毕竟人留下来就是想玩的，那自然想要到处走走看看，老把人关在家里算什么。
雪梨和驾驶三轮车的秦域一起并排坐在前面，这原本是盼娣的座位。雪梨应该是坐不惯这种交通方式，身体随着车身的每一次弹跳而轻微晃动。他的目光低垂，却不时极快、极轻地抬起，偷偷瞟向秦域的侧脸，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在观察大人的脸色。
终于，在驶入一段较为平坦的路段后，耳边的噪音降低，雪梨犹豫再三，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玉哥……”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秦域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不带任何一丝波澜地回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雪梨积压的话匣子。
“玉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急急地开口，语速快了几分，带着点委屈，“我又不知道你那个大姐会站外面，还偷听我和朋友讲电话……好吧，其实也不算什么朋友，就是一个网上认识挺久的人……至于你大姐说我喊人家‘亲爱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窘迫，“那是因为我们那个圈子好多人都这样互相叫，习惯了嘛，真的没别的意思……”
“嗯。”秦域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不用道歉，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害你出柜了...”
秦域闻言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驱散了些许他侧脸的冷硬。“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的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你没做错任何事。”
“都怪我…”雪梨小声嘟囔着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找来找去，找到了一个：“是我太娘了。”
秦域：“...”
“你看啊，”雪梨头头是道，“换一个没我这么娘的住你家，当你朋友的话，可能你大姐就是死也不会往哪方向想去。”
雪梨自己也挺无语的。
从小他应该性格问题没少被人欺负，像今天秦大姐说的这样难听的话也不知听过多少了。他自己并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比较让他觉得抱歉的是秦域居然因为这件事出柜了。
要知道，在在当今的国情下，中国同性恋人群只有15%左右会向家人及其周围人出柜，就这还是好的，十年前大概只占5%...
如今秦域被迫从大多数变成少部分，雪梨觉得，自己占很大的责任。
“别这么说。”秦域本来确实没怪他，听他这样贬低自己，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
“娘又怎么了？”秦域转过头，飞快地瞥了雪梨一眼，目光比之前柔和了许多：“谁还不是‘娘’生的？”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反问。
说完这句，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弯了一下，又补充道，语气肯定：“而且，我从来没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也没什么好的……”雪梨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故意引着秦域多夸夸他。
“怎么不好？”秦域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鼓励的力量，“外在，你很漂亮，这点你总该承认吧？”他顿了顿，继续说，语气更加认真，“内在，你其实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勇敢。”
雪梨被他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耳尖微微泛红。漂亮这点他倒是经常听人说，几乎麻木了，但勇敢……
“我哪有勇敢，”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里带着点自嘲，“要不是你……”
“不勇敢吗？”秦域打断他，目光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却平淡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要是不勇敢，怎么会在刚认识我没多久的时候，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跟我坦白你的性取向？还有--”他顿了顿，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雪梨一眼，“你要是不勇敢的话，敢一个人千里迢迢跑这里来和网友奔现，你就不怕被人拐卖了？”
“怕！怎么不怕！”雪梨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恍惚呢，他居然真的来了。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汪航是他的榜一大哥，每个月几十万几十万的给他砸，他是真受不了这个诱惑。
唉！想到这个雪梨就忍不住叹气，心想，要是汪航个子高一点儿就好了...也不用多高，一七五、一七四，总归两人站在一起别比他矮就行。
那样的话，即使汪航脾气再差，他都能为了钱忍忍。
雪梨就是这么现实。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秦域全盘脱出的，就让秦域认为他是一爱情勇士吧。
秦域确实也是这么想他的。
他想起当时雪梨说起自己喜欢男人时，那副坦荡自然、毫不扭捏的样子，清澈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他是真的觉得，雪梨是他见过最勇敢无畏的人。
秦域自己这一世能如此干脆地出柜，主要原因自然是他内心深处并未将秦大姐的看法置于多么重要的位置。相较于他亲身经历，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上辈子，今生对他而言，周围许多人都还处于一个不太真实的边界，秦域有时看他们，就像再看游戏里的NPC。他们的目光和议论，都难以真正触及他的核心。
更何况，他深知秦大姐对他的爱近乎盲目，这份有恃无恐给了他足够的底气。人在被充分爱着的时候，总是更容易无所畏惧。
除去以上因素，雪梨的存在，也无形中也成了他的一种“参照”和底气。
“我和他在网上搞对象。”
“我喜欢男人。”
“我本来就是伪娘啊。”
当身边出现了一个如此鲜活、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甚至某种程度上更为“惊世骇俗”的存在时，秦域反而觉得，自己仅仅是喜欢同性这件事，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启齿，没那么离经叛道了。就像一个房间里如果已经有了一个色彩斑斓的霓虹灯，那么一盏普通的暖光灯似乎也就显得格外温和了。对于秦域来说，雪梨就是那盏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同时，这也侧面证明了，秦域骨子里其实也挺疯的，只是平时看不太出来。
言归正传。
雪梨被秦域这番话夸得有些晕乎乎的，脸颊泛起真实的红晕，他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羞赧又窃喜的弧度，又难掩自豪：“性取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早几年就在社交账号上公开了，也没怎么样嘛。”
“是啊，所以你真的很勇敢。”秦域忍不住加上一句：“比我勇敢。”
闻言，雪梨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秦域专注开车的侧脸，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对了！玉哥，”他忽然凑近了一点，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你是真的喜欢男人吗？”
秦域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愣了一下神，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含糊道：“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啊？”雪梨顿时不满地叫起来，情绪变得激动，身体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秦域的胳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这模棱两可的，最什么回答！快说，老实交代！”他眼睛滴溜溜地转，闪着八卦的精光，“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秦域。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和脖颈都未能幸免，热度惊人。同时，秦域也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嗓子，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雪梨，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利索地说出来。
“哦——我知道了！”雪梨拖长了语调，一脸“我懂了”的坏笑，得意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是谁啊？快说快说！我认不认识？”
秦域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你别瞎猜。”
“切！撒谎！”雪梨见他这副羞窘难当、欲盖弥彰的模样，更加确信无疑。他眼睛猛地一亮，忽然福至心灵，猛地一拍手，“等等！不会是……不会是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帅哥吧？”
秦域：“……”他瞬间僵住，连方向盘都差点打滑，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反应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一看他这反应，雪梨立刻就知道自己猜了个**不离十，顿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哇塞！你眼光不错啊！那个我也可以！”雪梨不假思索，乘胜追击，故意套话：“嘿嘿，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秦域的大脑已经被“他怎么知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之类的弹幕刷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个被审讯的木头人，呆呆地顺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测得到终极证实的雪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我的老天爷！还真是啊？我其实是随便诈你的！你身边我统共也就见过这一个男人，除了他还有谁！”
秦域：“……”他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跳下这三轮车。
好在不用他跳，他们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了。
秦域匆匆把车停好，“不跟你瞎贫了，我接孩子去了。”说完，秦域就匆匆忙忙下车走了，背影仓皇的活像后面有狗撵他似得。
“你等等我啊！我也去。”雪梨在后面笑得喘不过气，追上去，道：“我就说嘛！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你俩三更半夜在外边干嘛呢？孤男寡男的...我去，你俩不会真……真去打野战了吧？”他挤眉弄眼，语气变得极其暧昧，甚至带着点少儿不宜的兴奋，“怎么样怎么样？他……大不大？”
大……大不大？
什么大？
大什么？！
“当然是说JB啊！”雪梨大声道，顿了顿，又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岩羊的长相，煞有介事地说：“估计是不小。”
鼻子老高了！
周围人：“...”
秦域：“...”
那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秦域这个两辈子母胎单身的纯情（？）老处男耳边炸开！这虎狼之词远超他的承受范围，瞬间把他炸得外焦里嫩，脸红得简直能煎鸡蛋，头顶几乎要冒出蒸汽！他嘴巴张张合合，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彻底死机，一片空白。
雪梨看着他这副纯情至极、仿佛被玷污了的反应，笑得更欢畅了，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指着秦域：“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你这反应太可爱了！逗你玩的啦！看把你吓的！”
他笑够了，才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摆摆手，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点，但依旧带着戏谑：“安啦安啦，开玩笑的。”雪梨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那男的极品是极品，但一看就是死直男啊！还是百折不弯的那种钢铁直男！你没戏的，姐妹劝你一句，趁早死心吧！”
秦域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和极度羞耻中，心跳如鼓，但听到雪梨这么笃定的判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弱的好奇和……不服？他声音还有点发飘，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就看出来他一定是直男了？”
雪梨闻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伸出食指晃了晃，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专家模样：“这还用看？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是直是弯一眼定真！那种气质，那种眼神，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女人勿近，男人更勿近”的磁场，铁直！包的！”他拍了拍秦域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安慰，“你呢，就别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了，咱们gay遇上直男劫，就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眼看秦域眼神似乎黯了一下，雪梨立刻又热情起来，掏出手机：“不过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你看！我手里资源大把优质股，微信联系人列表往下拉，十个里面有九个是gay，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你要是真想谈恋爱，我给你介绍啊！包你满意！”
“用不着。”秦域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但听到雪梨要给他介绍对象，语气却瞬间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雪梨努力下滑着手机通讯录列表，头也不抬的来了一句，“客气啥，就是来一个连都够分。”
秦域：“...”
大家别讨厌雪梨，他会是最强有力的助攻，和秦域网红事业上的领路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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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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