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域追出家门口,视线急切地扫过门前的小路,随即心猛地一沉。
秦家地势低洼,门前一条略高的土路蜿蜒而过,路旁那棵年岁久远的花椒树枝繁叶茂,在夕阳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而岩羊,就站在那粗壮的横枝上。
他背靠主干,一条腿曲起踩在树枝上,另一条随意垂下。当秦域追出来时,岩羊正沉着眼,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里不见了往日的戏谑与不耐,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困惑,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疏离。
山风吹过,花椒树叶沙沙作响,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凝固的空气。
秦域的脚步钉在原地,喉咙发干。他最害怕暴露的秘密,竟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摊开在了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面前。
岩羊看着他脸上的慌乱与苍白,率先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带着陌生的距离感:“他说的是真的?”
秦域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哑:“……哪部分?”
“所有。”岩羊言简意赅,目光锐利,“你喜欢男人?还……喜欢我?”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仿佛难以理解。
确实,站在岩羊的角度,他与秦域从相识到现在的每一帧画面,即便像电影般逐帧回放,也与“暧昧”二字毫无干系。此刻在他心中,“秦域喜欢他什么”这个问题,甚至比“这个非主流山炮居然是个gay”来得更突兀、更费解。
秦域沉默片刻,知道任何掩饰都已徒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岩羊的目光,坦诚道:“是真的。”
岩羊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烦躁。他拍掉手上的灰,视线飘向别处,似乎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个信息。
他朝秦家的方向偏了偏头:“是受他影响的吗?”在这点上,岩羊和秦大姐的态度竟出奇一致。
不同的是,秦大姐所了解的秦域,是曾经的秦玉——那个好吃懒做、四处拈花惹草,甚至对村里老妇都不放过的下流痞子。而岩羊……
他自觉并不真正了解秦域,哪怕是现在。他只是觉得秦域年纪尚轻,十七**的年纪,情窦初开,心性未定,若再加上身边人的恶意引导,很可能对真实的性向产生误解。
就像他身边就有过这样的例子。他一个发小,高中时班里有个类似雪梨的同学,那发小起初只是抱着恶搞的心态去逗弄对方,没想到最后闹出了事。东窗事发后,家里立刻把他送走。再回来时,那发小已然“恢复正常”,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家里人都说,当年他只是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带坏了。
岩羊觉得,秦域现在的情况,很可能与他那发小如出一辙。
“不是。”秦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随即又无奈地笑了笑,“我才认识他几天,但我……”
话到这里,他戛然而止。
岩羊也不愿去猜那未尽之语,究竟是“但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还是“但我喜欢你很久了”。若是前者还好,若真是因为自己……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他有些愧疚地想。
“我……”他组织着语言,眉头紧锁,“我真没看出来。你也……不像。”他印象里的同性恋,大抵是雪梨那种矫揉造作的类型。而秦域沉默、坚韧、能干,扛着一个家,外貌气质也与他认知中的“娘炮”截然不同。岩羊才见过他扛猪草的样子,很清楚这小子虽瘦,却绝不孱弱。
所以刚才他才会下意识觉得,是受了雪梨的影响。但既然对方说了不是,那便不是吧。
别人的事……岩羊无法理解,却也无法改变。他只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老实说,虽然他总吐槽秦域,但心底其实佩服这小子,甚至有点心疼他身上的担子。几次三番出手相助,他认为是朋友间的仗义。
可现在却告诉他,对方怀着的是那种心思?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范围。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我走了。”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远离这突然变得混乱的局面。
“好。”秦域没有阻拦,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岩羊转身沿土路往山外走,脚步很快。走出一段距离,他下意识回头,发现秦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干嘛?”
秦域也停下,指了指山的方向,表情已恢复平日的冷静,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我没跟着你。我的背篓和镰刀还在刚才割猪草的地方,得去拿回来。”不能丢。
岩羊:“……”他这才想起这茬。光顾着生气震惊,早把秦域让他帮忙拿工具的事忘了个干净,那竹篓和镰刀好像还被他踢飞在路边。
“哦。”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再次往山里走。岩羊在前,心里乱糟糟的,身后秦域的脚步声稳定而清晰。方才独自一人时不觉得,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他才发觉这条路竟如此漫长。
岩羊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却又在某刻慢下来,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他用余光瞥向身后的秦域,发现对方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距离,那份冷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是要和他保持距离的意思吗?岩羊忽然有些莫名的憋闷。
山风再次吹过,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与困惑。
“喂,”岩羊突然停下转身,目光复杂地盯着秦域,“你就不能走快一点?”
秦域停下脚步,欲言又止,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是怕你不自在。”
岩羊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想到秦域会如此坦诚地将现状摊开,这无异于撕掉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块遮羞布。他张了张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对不起。”秦域忽然非常诚恳地道歉。
岩羊气笑了:“对不起什么?”
“我……”秦域最终只挤出一个字,便再次沉默。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未想过这份感情需要什么回应。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让你知道了,我很抱歉。
岩羊紧紧盯着秦域,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然而审视良久,却只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片真诚与些许无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似乎有些欺负人。
“算了,”他挥了挥手,像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先去把你的工具拿上再说。”话音未落,他已继续向山里走去,但脚步明显放缓,似在等待。
然而,秦域却像铁了心要与他作对,他慢,秦域更慢,始终保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岩羊察觉到这一点,心中愈发气恼:这是什么意思?刻意跟我保持距离?
艹!
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他的幻觉?否则看这小子现在的态度,哪有半点喜欢他的样子,分明把他当成瘟疫的样子!
岩羊越想越愤愤不平,低着头径直前行,还偏不走寻常路,一抬腿拐进了旁边的岔道。
这是进山的路。
“这边……”秦域本想提醒他,沿土路继续往下很快就能到他停车的地方,不必再进山。秦域自己才是要进山取背篓的人。
也就是说,两人本该在此分道扬镳,却因岩羊这突如其来的离经叛道,又意外同行了一段。
一个奋力向前,活像山里藏了宝藏,去晚了就被人抢光;一个心怀忐忑,神思不属,只顾埋头跟着前面那人的脚步。
合乎情理地,他们迷路了。
成功把自己绕晕的岩羊,最终停在一棵老树下,转身看向秦域,有些不好意思:“喂,我好像迷路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秦域完全没料到事态如此发展,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嘟囔了一串含糊不清的话。
“$#$%^#$65#56”
“说人话。”
说就说。
秦域气得牙痒痒,大步上前,指着他大声道:“你TM不认识路,满山瞎晃悠什么呢?”全然忘了自己明明长了眼睛,却不用来看路,行尸走肉般跟着。
“那你不是跟着呢么?”岩羊理所当然地回嘴。
今天的运动量严重超标,秦域刚才心里有事不觉得,此刻才感到疲惫不堪。
“所以说,这是你拒绝人的方式?”他后知后觉地问。
“什么?”岩羊没懂。
“带着我满山乱窜,把我累死了就不用面对我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我艹!”岩羊大声道,“我要有这种想法,我就是孙子!”
“你本来就是!”秦域飞快地接上。
视线相撞,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原地稍作休整后,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在林间行走。不知是谁慢了,或是谁快了,彼此间的距离渐渐拉近。气氛似乎因刚才那番对话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那般疏离,却仍萦绕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喂。”秦域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很突然,也很为难。但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问出这句话后,秦域便不再作声,静静等待岩羊的反应。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不会等到答案了。
一阵山风袭来,岩羊的回答裹挟着风声,轻轻落入他耳中。
“嗯。”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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