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域赶到学校时，走廊里便传来女人如鼓如钟的叫骂声。
“什么玩意儿？”
“就算有爹生没娘教，也不能这么恶毒！”
“我儿子这么帅，你把他脸划烂了，是想以后嫁给他吗？”
“这位家长，您在孩子面前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为好，他们还小……”
“是啊，你也知道他们还小啊，那小小年纪就敢拿刀子伤人，长大了是不是就敢杀人了？”女人咄咄逼人，转向老师质问：“你们这老师怎么当的？这事处理不好，我就去教育局告你们，让你们全下台！”
秦域踩着她“下台”两个字的尾音里进来，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只见秦梦璇（盼娣）梗着脖子站在一边，脸上带着不服气的倔强，但眼睛里又藏着一丝害怕。另一边，一个胖胖的男生正被一位情绪激动的中年妇女搂着，男生脸上贴着一块纱布，隐约能看到渗出的血迹，正呜呜地哭。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应该是男生的父亲。马小倩和另外两个男老师则一脸为难地站在中间。
众人的视线瞬间向他锁定。
看见秦域，那位中年妇女立刻像是找到了目标，猛地冲过来，高声嚷道：“你就是秦盼娣的家长？！你怎么教育孩子的！看看你侄女把我儿子脸划成什么样了！这要是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办啊！哎哟，我的老天哟！”
秦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匆匆赶来，身上的围裙都忘记了脱，又因为年纪小，混在一群成年人里显得他格外的软弱稚嫩。
“您好……”他向女人伸出了手，准备先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毕竟男孩脸上的伤口做不了假，盼娣确实伤人了，作为监护人，秦域觉得自己该向对方家长道歉。
只是女人压根没有跟他握手的打算，并一把挥开了他停在半空的手臂，号啕大叫：“我好什么好！我儿子都被人毁容了我好什么好？我告诉你，她没有爹妈管，但你既然是她小爹，那这件事你得负责！负全责！我儿子以后要是留疤了我跟你们家没完！”
“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我家在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这些村里来了，镇上给你们学上就不错了！你们居然还敢用刀子伤人，我@@*&%@（）……&￥@（）%@*”
秦域就这样安静地听她骂了自己大概四五分钟。
最后还是她男人站出来阻止，“好了好了，你先别说了。”她丈夫看着稳重，其实心里也憋着股气。不过也是，他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来，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打架斗殴！谁看到自家孩子好好的来学校，结果脸上被人划了道口子，心里能好受啊。“现在两个孩子也在，班主任校长和主任也在，对方家长也来了，那就先把情况说清楚，然后看看事情要怎么处理。”
女人这才安静。
“我是班主任，就由我先来说吧。”马小倩主动站出来，众人没什么反驳的，马小倩接着说道，她声音平稳，显然已经提前梳理过今天的事情，“今天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方袁（小男孩名字）同学，主动走到秦梦璇同学的座位面前，之后两人发生口角……”
“马老师，你这么说不对吧。”女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叫我加方袁主动？你的意思是我儿子自己凑上去挨着一刀子了？”
“方袁妈妈，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马小倩表情严肃，“作为老师，我只是如实转达过程而已。而且，您刚才也亲自到教室里看过，方袁同学和秦梦璇同学他们两个的座位距离很远，却的确是在秦梦璇同学的课桌前发生的争执，校长、主任……”马小倩看向自己身旁两位男人，并道：“据我班级里多名同学反映，确实是方袁同学先走过去和秦梦璇同学说话的。”
“嗯。”其中一个男人对马小倩点了点头。
马小倩面色不改，继续往下说，“之后两人发生了争执，先是互相推搡了几下，导致秦梦璇同学以及她的课桌都被推倒在地，然后秦梦璇同学便从地上捡了铅笔刀往方袁脸上划了一刀……”
随着马小倩话音渐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秦梦璇身上。只见她紧咬着嘴唇，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硬是倔强地不让它们滑落。
“是这样吗？”秦域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秦梦璇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解释，“可是……是他先骂我的！”
这话一出，刚刚才被自家男人安抚的中年妇女顿时又炸了，她猛地跳出来，高举着手臂，嘴里骂骂咧咧地冲向秦梦璇，“他骂你你就能用刀子划他的脸了吗？你怎么这么恶毒！难怪你妈不要你……”
女人这话一出，在场所有大人的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作为班主任，马小倩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自己学生的自尊，正要站出来请她不要这样对孩子讲话，却见秦域已经用身子把秦梦璇一整个的挡住，像是要以此隔绝掉女人口中的这些恶言与唾沫。
“这位女士。”秦域沉声道，“我家孩子用刀子划伤了你儿子脸，是我们的错。可即便如此，我作为当事人的家长，也依然有权利了解事情的经过。请您先耐心听孩子说完，过后您要怎么追责我都奉陪到底！”
“是啊，方袁妈妈，”旁边那两个男老师也帮着说话，“先听听孩子怎么说。”
如此，女人也就不好再闹了。
秦域这才往一旁让了一步，让秦梦璇出来对着众人解释。
“休息的时候我本来在和同桌说话，他突然走了过来，”秦梦璇指了指对面被爸爸抱着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缓缓开口，“叫我名字……”秦梦璇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秦域忽地明白了，接口问：“原先那个名字吗？”
秦梦璇点头。
“明明马老师都在班级里说过，我已经改名字了，让同学们以后都喊我新名字，可是他就是不改口。”
“然后呢？”
“然后我也叫了他不喜欢的名字。”秦梦璇低着头，还不忘给大家解释，“课本上教过，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叫他什么了？”
“胖子。”说到这，秦梦璇眼神又忍不住往小男孩身上扫了一眼，然后去看秦域，那眼神明晃晃就透露着一个意思，“你看他本来就很胖啊”。
“我一点都不胖！不准叫我胖子！”从进这个办公室就在装可怜扮柔弱的小男孩忽然暴走，说话那气势，活脱脱和他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几个大人都被他吼得一滞，唯独和他做了三年同学的秦梦璇没什么表情，便冷静回怼他一句，“不好受吧？”
“什么？”小男孩一下子没听明白。
“被叫自己不喜欢的名字，滋味不好受吧？”盼娣斜睨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
小男孩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被问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本来就叫盼娣……”
秦梦璇正要继续与他对峙，又被秦域打断，“然后呢？你叫他胖子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就开始骂我。”
“骂你什么。”
“他骂了挺多的。”盼娣眼神闪烁，像是努力回忆，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和刚才她妈骂的那些差不多吧，我不想提。”
没爹妈的野种。
赔钱货。
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
难怪你妈不要你。
...
“你胡说！我儿子才不会说这种话！！”男生母亲尖叫着打断。
马小倩老师连忙在一旁补充说明情况，言辞间也的确证实了确实是方袁同学先开始的言语侮辱以及动手推搡，并有多位同学可以做证。
可即便如此，秦梦璇使用削笔刀划伤对方的脸，性质确实更为严重。
对方家长对马老师所作出的解释一概不理，态度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他们无责，并要求巨额赔偿，还扬言要让秦梦璇退学。
秦域看着对方家长愤怒而轻视的脸，听着他们口中不断蹦出的“赔钱”“退学”，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握住强装镇定却明显害怕了的秦梦璇的手，“别怕。”
最后，在校方的协调下，秦家需要赔偿方袁同学治疗脸上刀口的全部医疗费用、营养费，以及他父母的误工费。另，因伤口在面部且较深，可能以后会对孩子的精神造成损害，秦家还额外需要再赔偿对方家庭两万元精神损失费。
秦域沉默地看着一页页需要他签字画押表示私下和解的书面说明，指尖微微发颤地提出最后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方袁同学连同他的母亲为自己所辱骂过秦梦璇的话而和秦梦璇道歉。
方袁的母亲开始自然是不肯的，但又被秦域轻描淡写一句“不肯的话，我是不会签字，你要赔偿，就找法院来要。”方袁的母亲脸色骤然一变，咬牙瞪着秦域，却终究在权衡利弊后勉强点头答应。
她带着儿子，声音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对不起”。
秦梦璇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盯着这母子俩，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秦域却只是轻轻点头，随后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走出校门时，风有些凉，秦域回头看了看始终落后他几步的秦梦璇，轻声道：“走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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