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村子里零星亮着灯火，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秦域家二楼的屋顶上，金黄的玉米棒子散落在角落，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阳光晒过的谷物香气。一道铁制的简易楼梯连接着二楼平台与屋顶，此刻，秦域正独自坐在冰凉的水泥屋顶边缘，仰头望着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和漫天碎钻般的星辰。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散落的黑发，也试图吹散他心头的沉郁。
铁楼梯传来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嘎吱”声。
秦域没有回头。
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这脚步声又轻，不是孩子们闹腾的动静。
只能是雪梨。
他第一次上来，吭哧吭哧地把自己累个半死，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这才走到秦域身旁坐下，“你还好吧？”他先开了口，声音温和。
秦域这才微微侧头，对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声掠过。
雪梨点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望着悬挂在远山的月亮，心里如这夜色般沉郁难解。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屋顶上，任夜风吹乱了发丝。
“想不想喝酒？”雪梨忽然提议。
“想。但喝不了。”秦域解释：“我酒精过敏。”
“啊？”雪梨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一时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只剩最后一声真情实感的感慨，“你怎么这么惨啊……”
又穷，又累，又倒霉。
普通人遇上个想不开的，大不了醉上一场，发发酒疯之后还能痛快点。可秦域呢？连借酒消愁都是妄想。
“是啊!”秦域也感到奇怪，说：“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惨。”
雪梨：“...”
山里昼夜温差大，雪梨行李箱里几件衣服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偏他又非常怕冷，太阳一下山就爱翻找秦域的衣服穿，并同时对他品味进行一段很不人道的侮辱。像现在，他身上现在穿的是秦域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那两万块钱……”雪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我帮你给吧。”秦域几乎是接着他这话给出答案。
“不用。”他说，“我有。”
“我知道你有。”雪梨有些急：“但……但你就当我钱多没地方花不行？”
秦域被他这孩子气的语气逗笑，神色微微松弛，眼角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他侧头看了雪梨一眼，月光落在对方眉梢，仿佛覆了一层薄霜。“你钱多，也不能这么烧。”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掩不住的暖意，“心意我领了。谢了。”
雪梨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轮廓，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他。相处这么些天下来，他大概也了解了秦域的脾气，看着年纪小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却倔得很，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钱财上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秦域主动开了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对雪梨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钱没了，可以再挣。”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泥边上的小缺口，“我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她们。”秦域说着，终于转过头看向雪梨，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迷茫：“我没结过婚，连对象都没谈过，关于她们四个，我原先想的是，现在累点了累点，只要把他们平安养到十八岁，能自立了，也就好了……我以为当家长并不难，我也是从孩子过来的，我想着我从我小时候回忆就行，那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家长，现在就成为什么样的家长……”
“我本想着，让她们吃饱穿暖，有书读，别学坏，就行了。”
“可今天的事……我发现光这样不够。”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知道，那孩子心里苦，别人骂她没爹没娘、骂她赔钱货，还叫她不喜欢的名字、侮辱她，她哪受得了……可再受不了，也不能动刀子啊！那是脸，划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今天在学校，看着对方家长那张脸，听着那些话，我心里又气又愧。气他们那样骂她，愧的是她确实伤了人。而且……对方今天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挺对的。”
“什么话？”
“她说，现在敢拿刀子伤人，以后长大了就敢杀人……”秦域的声音微微发颤：“让我赔两万块钱，我赔了，我也承认我心疼钱！可比起没钱，我更怕我教不好他们！我怕我拼命干活，最后却养出几个是非不分、任性妄为的孩子……”
他垂下头，用手掌抹了把脸，肩背微微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照见他年轻却写满困惑与焦虑的侧脸，和那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
屋顶上晾晒的玉米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与夜晚的清凉交织在一起。星空浩瀚，沉默地俯瞰着人间这小屋顶上的愁绪。
雪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知道，此刻对方需要的不是空洞的安慰，也不是两万块钱，而是一个情绪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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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秦域絮絮叨叨地和雪梨说了很多话，经常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语无伦次却又句句真切。
雪梨基本没有插话，就这么安静地陪伴着他，一直到很晚很晚。
最后他看秦域真的有些胡言乱语了，才轻轻开口：“玉哥，很晚了，先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很轻。秦域也很听话，乖乖地站起来，顺便还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雪梨直觉他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
直到看着他姿势僵硬地从楼梯上掉下去，雪梨才大惊失色，猛地大喊着他的名字，但秦域什么也没听见。
再醒来时，秦域感觉自己像是骑在马背上，颠簸中触感温热，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下巴。
“醒了？”岩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冷静。
忽然，颠簸停止了，岩羊将他斜靠着的头轻轻扶正，两人一上一下相视着，姿势怪异而奇妙。
除了做梦，秦域想不出这还能是什么场景。
既然是做梦，他不愿醒来。可岩羊的眼神太真实，深邃如夜空下的山谷，容不得半点虚幻。秦域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声响。
“你说什么？”岩羊没听清，他缓地低下头，本意是体恤秦域这个病人，特意把自己耳朵贴近，好听清秦域说了什么，不曾想，他刚把头低到一个合适且有分寸的距离，就顺势被秦域搂住了脖子，扳正，用力往他嘴上啄了一口。
岩羊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瞬间停滞。
秦域却像是达成了什么恶作剧的目的，满足地眯起眼，说了句：“亲到你了。”岩羊怔在原地，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炸开，夜风拂过他滚烫的耳尖，却吹不散那一抹罕见的红晕。他怔然良久，缓缓消化着这个吻带来给他的冲击。
原来亲嘴是这样的？
软软的，热热的。
比起心跳，最失控的还要数他的身体反应，秦域吻上来的那一秒，岩羊感觉自己的小腹像是被谁轻轻地攥了一下，那点紧绷感来得猝不及防，不是疼，也不难受。相反，那种感觉舒服得要命！是种带有战栗的收紧，连带腰腹都轻轻发僵。
从事极限运动的他对这种身体反应并不陌生。人类在进行如：海盗船，或是跳楼机等惊险运动时，大脑会触发fight-or-flight（战斗或逃跑）的应激反应，促使肾上腺素飙升，而肾上腺素的忽然升高则会让我们全身的肌肉处于“戒备状态”，为保护内脏，腹部肌肉会本能地收缩、紧绷。
岩羊对这种反应十分熟悉也很着迷。想他刚开始玩车那会儿，每每挑战完成一个高难度运动，便会获得一次这样的体验。喜好刺激的他将其视为一种奖励。可惜，人的感官接受度会随着经历不断的更新拔高。
好比同一个人，第一次玩过山车和第一百次玩过山车的反应度就全然不同。岩羊也是。像他前两年，瞬间提速百分之80或者走高坡就能体验到这种感觉，但这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已经习惯了时常处于刺激环境里，普通的高难度动作已经不能再让他有这种感觉。
岩羊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他来了跑马山之后，第一次成功登顶的那天。
然后就是现在。
好神奇啊！岩羊心想，原来这种刺激感不是一定要是极限运动，也可以通过亲吻获得。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的时候，不远处打过来一道刺眼的灯光，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小跑着冲向他们，制止道：
“哎！小伙子，这里不能停三轮车！”
“开走！开走！”
“你俩这么晚来医院做啥子？哪个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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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顶的白炽灯刺得眼睛发疼。记忆碎成玻璃渣，拼不回原样。他只记得自己坐在屋顶发呆，然后雪梨来了，两人聊了很多，再然后……他以为是梦，便亲了岩羊一口。
“你怎么……我怎么……”秦域低着头，手指不断地摩挲着杯面，像个犯错的傻子。
“什么你怎么，我怎么？”岩羊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忽略掉他不停往秦域脸上扫视的目光，他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秦域抬起头，目光迟疑地落在岩羊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刚才不是故意的。”秦域声音低到不行，恨不能把头埋进被子里。
岩羊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促狭，“什么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逗猫似的，故意凑近了些，问：“你挺厉害啊秦小域，敢偷袭我？怎么……别人是乘人之危，轮到你这儿就变成了--扮猪吃虎？”
闻言，秦域脸刷地一下全红透了。
岩羊没再逗他，抬手揉了揉秦域的头发：“行了，不逗你了，先吃药吧。”动作随意得仿佛刚才的暧昧从未发生。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打破了几秒的沉默。
“对了。”秦域抬头看着他，“我怎么会在这儿？”
岩羊正低头整理药单，闻言手顿了顿，“你不记得了？”
秦域摇了摇头。
岩羊：“你晕倒了。这里的医生水平不行，查不出具体病因，看你嘴唇发白、眼底发青，B超显示尿量极少，先初步判断你是过度疲劳加轻微脱水导致的短暂性休克。”
秦域听他这么说后才想起自己今天确实没喝过一口水，确实没顾得上。
“那怎么是你送我来的？”
“我倒霉呗！你白天啥也不说，把摊子一撂就跑了，我不帮你卖的话，你那些东西不全浪费了？哥从小的教育可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岩羊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这钱，”他把纸币往床头柜的抽屉里一塞，然后拿出手机，“手机上还有一部分，我扫你……本来我是去给你送钱的，还有你那三轮车……你不开回家，明天不做生意了？哪知道一到你家就听见那小娘炮儿搁二楼鬼哭狼嚎，听那动静我还以为你死了……”岩羊越说越气，没忍住开始指责他，说：“你说说你！孩子犯错，你打一顿不就得了？有必要把自己气晕过去吗？我要是你，我就把那倒霉孩子吊起来抽个三天三夜……”
岩羊唐僧附体，碎碎叨叨，训起人来没完没了的。但秦域这次意外的一点儿也不烦他，甚至还从中琢磨出了点欢喜来。
“谢谢。”秦域弯着眼对他道
看着他眼中慢慢恢复过来的生机，岩羊脑子一打铁，想也不想就是一句，“要谢的话，再亲一口?”
说完，他立马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哇，我最近真的太忙了，然后国庆那段时间也会非常忙，我都不知道每天3000能不能保证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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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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