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是在婚礼结束后第三天走的。
没有大张旗鼓地告别,只是在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拎着一个崭新的红色行李箱,和新媳妇一起坐上了最早一班去县城的车。据说六舅舅在门口骂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以及越来越淡的尾气。那些洒落在院子里的猪血鸡血痕迹尚未干透,婚礼的主角便以这样一种近乎私奔的沉默姿态悄然离去,成了寨子里人们茶余饭后又一段浓墨重彩的谈资。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别人的热闹与疮痍,终究会沉淀为旁观者记忆里的碎片。
秦域的生活也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忙碌而规律。
雪梨给他邮寄过来的那部手机无论是拍照还是录像功能都比旧手机强上不少。或许是受岩羊那些鲜活朋友圈的无声影响,也或许是内心的观念终于被雪梨所影响,他慢慢开始尝试拍摄vlog。
但他还是不习惯露脸,只用镜头沉默地追随着他在村里的日常。
内容通常从破晓时分的鸡鸣声中拉开序幕,镜头微微晃动,窗外透着青黛色的天光。然后是清晨弥漫在山间的薄雾,他背着背篓,踏着露水进山,镜头掠过沾满水珠的蜘蛛网、不知名的野花、被惊扰的蚱蜢。打猪草的动作娴熟而利落,镰刀割断草茎的簌簌声被麦克风清晰地收录。接着是回家,系上围裙,在灶台前忙碌起来,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锅里的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镜头。喂鸡鸭时,一把谷粒撒出去,顿时引来一片欢腾的啄食声和嘎嘎叫声。
这些视频没有华丽的剪辑,没有刻意煽情的配乐,只有最原始的生活声响和画面。再把它们上传到西南玉哥这个账号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之前所有这个账号的内容全部进行了清空,便修改了名字。
这个举动引起了雪梨的注意。
“你改名就改名,为什么要清空账号啊?之前的视频有几个流量还挺不错的呀!”雪梨嘟囔着,“而且手扶拖拉机斯基这个名字也太土了吧!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秦域自动忽略了他第一个问题,回答第二个,“土吗?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说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笑了笑。
雪梨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随即又发了一句语音,“真搞不懂你们风向星座的人。”
秦域:“……”
雪梨最近迷上星座是因为他有了新的恋爱烦恼。他喜欢上了一个健身教练,暂时还处于爱而不得的阶段。在得知了秦域和健身教练都是天秤座之后,雪梨就把他当成了分析星座配对的试验品,整天拿各种“天秤男特质”来套他反应。
“你们天秤不主动是不是就是不喜欢啊?”雪梨蔫了吧唧,估计是又在教练那儿受挫。
秦域不懂星座,也不了解那个教练,他只看过那个教练的照片,那人轮廓分明,身材挺拔,照片里总穿着紧身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雪梨说他像彭于晏,秦域却觉得更像他们村东头那个杀猪的,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但喜欢与主不主动能不能挂钩这个问题,他结合自身条件之后,仔细思索,回复雪梨一句:“我们就是喜欢也不主动。”
雪梨顿时便像打了鸡血一般,给他回复了四五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换人去骚扰了。
**
秦域的第一条VLOG发布后,一小时内就达到了两千点赞。
他的方向没有错,在这种快节奏的时代,农村的慢生活反而更能引起共鸣。
虽然评论里夹杂了很多不好的声音。
“哟,这是卖号了?”
“估计是有团队了吧?清晰度都不一样了。”
“玉哥别搞,我还是习惯你疯疯癫癫的样子。”
诸如此类。
秦域一概无视,他保持着每两天更新一次的频率稳定发布,慢慢也累积上了不少新粉,那些老粉的评论也渐渐就被新粉评论的热度压了下去。
终于,秦域迎来了第一个月的短视频收益。
一千九百六十三元。这个金额包含小黄车和创作者基金收益。
所谓创作者基金收益也就是有效播放量带来的效益,秦域稍了解过后已经大概明白了算法。参考自己的这些数据,再去看那些一条视频点赞超百万的博主,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雪梨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当网红真的很赚钱!
这对于上辈子到死都在墨守成规的秦域来说无异于一场思维上的革命,他开始重新正视这个时代,审视自己的不足,便以更多的精力往这个方向探索学习。
日子缓慢而充实,一转眼就进入了十一月。
南方的山区是不下雪的,但是会结霜。
清晨,秦域裹紧了洗得发白的棉袄,坐在门前的竹凳上啃着烤红薯,热气一阵阵往上冒。同样被裹成粽子模样的小老四学着他的样子哈气,然后一次次把自己逗得咯咯乱笑。
“甜不甜?”
“甜!”口齿逐渐清晰的小老四眯着眼回答,甚至还遵从自己内心的主观意识多加了句,“好吃美味啊!”
秦域被他成功逗笑。
“叮咚!”几声。
群消息提醒。
秦域拿出手机,仔细看了看上面发的内容后,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中午的时候,秦梦瑶从学校小卖铺打电话回来。
电话那头,秦梦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说起刚刚公布的考试成绩,她情绪上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波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还会继续给我补课吗?”
“你想继续补吗?”秦域说。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秦域能听到那边细微的呼吸声,他压下心里的焦躁和不解,尽量温和地说:“没关系,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下次努力。钱还够用吗?”
“够。”秦梦瑶的回答短促而干脆。
挂了电话,秦域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山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近两千块钱的补习费,对这个家来说不是小数目,却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泛起。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老师的教学方式不适合秦梦瑶。又或者她基础实在太差,短期补习根本对她毫无效果?
照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学期结束,是不是还是只能去职校?
秦域准备找个时间去找秦梦瑶的补习老师好好聊一聊,看看究竟是哪里出问题,怎么补着补着,成绩非但没提高,反而比没补之前考得更差了。
尽管心里十分着急,秦域也没马上找到时间去找秦梦瑶的补习老师,因为在这期间,秦大姐临盆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秦大姐终于在镇上的卫生院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消息传回寨子,秦域马不停蹄地带着秦见川去医院探望。一进门,便见秦大姐夫一家喜气洋洋,在病房里高声炫耀着说要回村连续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庆祝。在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后,这个男孩的降生,终于圆了家庭深植于传统的执念。刚刚经历顺产的秦大姐虽然一脸疲惫,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如愿以偿的轻松和喜悦。姐夫更是忙前忙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抱着儿子不肯撒手。
秦域看着襁褓里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生命,心里五味杂陈。他为大姐高兴,却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从观念上所带给女性无形的压迫。
不过人类幼崽还是很可爱的。
几天时间,小家伙就从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软软糯糯的小面团子。
因为是在冬天出生,所以秦大姐家老四便得了个小名冬冬,大名则是各说各的,秦大姐婆婆认为这是他们李家目前唯一男丁,大名得回去让“阿祖”(冬冬爷爷的父亲)来取,李有富则认为这是他的儿子,该叫什么名字该由他定。两人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作为娘家舅舅,在这个时候,秦域是没资格插嘴的,当然,他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他娘两个只顾着吵嘴时熟能生巧的抱着孩子悠闲地打转。
咔嚓一声,是手机拍照的声音。
秦域下意识回头。
“小舅舅,笑一下。”
秦域抱着孩子,脸上的柔意便被定格在此刻。
“你拍我做什么?”
今天特地从学校请假出来的秦大姐家大女儿小芬芬,拿着手机给他看刚拍的照片,“小舅舅,你真上相。”
秦域低头看去,光影层叠中,他站在窗前抱着孩子,嘴角扬起温柔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确实不错。”
“小舅舅,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发给你。”
秦域想了一下,“发吧。”
十分钟,这张照片便出现在了秦域朋友圈。
文案只有一句话:你好啊,我是舅舅。
这是秦域重生后发的第二条朋友圈,第一条是他第一次发vlog那天,从X音同步过来的信息。
等到晚上,秦域再次拿出手机时,便看见了上面的红圈。
提示半小时前有人点赞了他的这条动态。
秦域默默地看着那上面显示的两个字母,指尖反复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究竟有多喜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再次点开岩羊的账号,发现他昨夜凌晨更新过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案,只有一张摩托车停靠在海岸线的图片。
看着这张照片,秦域心里莫名生出了些许割裂,他这边是琐碎而令人疲惫的现实,孩子不如人意的成绩,亲戚家添丁的喧嚣;而岩羊那边,是广阔的道路和璀璨的星空。那种熟悉的、因对方的“好”而愈发凸显自身处境困窘的难受感,又悄然浮现。岩羊那样自由随性的生活更清晰地照见了他身处的、这被无数细琐责任和无奈编织而成的现实牢笼。
山里的夜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秦域退出朋友圈,打开了视频编辑软件,将今天拍摄的打猪草、做饭的零碎素材拖了进去。镜头里,晨雾依旧,炊烟如常。他默默地剪辑着,仿佛在这日复一日的辛劳中,能寻得一丝对抗虚无的定力。
真的是百忙之中抽空更的,接下来还是很忙,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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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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