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苍青色的天幕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和烟花撕开一道道暖金色的裂口,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炖肉的浓香,年味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每一个屋檐下。
楼家那栋深藏于胡同深处、飞檐斗拱的老宅,此刻灯火通明,朱漆大门敞开,迎接着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团圆。
萧阅站在廊下,指尖残留着最后一点烟火的硝石气息。
屋内喧嚣的人声、杯盘碰撞的脆响隔着厚重的棉帘隐隐透出。一件带着体温的驼绒大衣从身后披上,将他整个人裹住。
“外头冷。”楼时的声音低沉,就在耳畔。他替萧阅理了理大衣领口,动作熟稔自然。
萧阅回头,撞进楼时深邃的眼眸里。廊下悬着的红灯笼,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柔化了那份惯常的冷峻。萧阅弯起眼睛,目光掠过楼时修长无名指上那枚与自己成对的铂金素圈戒指——这是他们关系彻底转变后,楼时亲手为他戴上的,低调,却重逾千斤。
“里头更吵。”萧阅轻笑,指尖却下意识地勾了勾楼时垂在身侧的手指。
楼时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十指紧密地交扣在一起,掌心熨帖的温度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走吧,老爷子等着。” 他牵着他,如同牵着一份早已融入骨血的安定,推开了那扇通向喧闹与审视的门。
厅堂内暖意扑面。巨大的红木圆桌铺着猩红桌布,碗碟琳琅,中央的铜锅炭火正旺,汤底翻滚着浓郁的香气。楼家核心的几房人几乎到齐,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当楼时牵着萧阅走进来时,满堂的喧哗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
萧阅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目光的复杂分量:探究、审视、敬畏,以及角落里难以忽视的阴冷怨毒。他挺直脊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目光平静地迎向主位上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楼老太爷。
“爷爷,我们回来了。”楼时声音沉稳,带着对长者的敬意。
萧阅亦微微颔首:“爷爷,除夕安康。”
楼老太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好,好!回来就好!阿时,阿阅,快坐到我身边来!”
这声“阿阅”和这亲昵的招呼,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彻底奠定了萧阅在楼家的位置。那些复杂的目光里,瞬间多了更多的掂量与敬畏。楼时护着萧阅,在紧挨着老太爷的尊位落座,姿态从容不迫,仿佛本就该如此。
席面重新热闹起来,推杯换盏,笑语喧阗。楼时话不多,但席间众人若有重要话题,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先落在他身上。萧阅则细心周到,他记得老太爷胃弱,特意避开辛辣油腻,用公筷将炖得软烂的蹄筋和清甜的白菜心布到老人碗里。
“尝尝这个,爷爷,炖了很久,应该合口。”萧阅声音温和。
楼老太爷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还是阿阅心细,知道我这老家伙吃不得硬的。”他看向萧阅的眼神,满是慈和与毫不掩饰的欣赏。
楼时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拿起汤勺,将铜锅里煨着的、最精华的鸡汤舀出一小碗,轻轻放在萧阅手边。
碗沿温热,汤汁清澈金黄,浮着几点嫩黄的油星和碧绿的葱花。他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你也喝点,暖暖胃。”楼时的声音不高,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地落入萧阅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萧阅心头一暖,抬眸对他笑了笑,端起碗小口啜饮。暖汤入喉,熨帖四肢百骸。桌布下,无人看见的地方,楼时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萧阅的,指腹偶尔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安稳。
一片祥和的喧闹中,角落里那束怨毒的目光却越来越亮,如同淬了毒的针。楼晚晚面前杯盘狼藉,昂贵的丝绒旗袍前襟沾染了酒渍和油污,显得狼狈不堪。她死死攥着一个空了大半的白瓷酒壶,指节用力到发白,脸颊酡红,眼神却空洞而狂乱,死死钉在萧阅身上,更钉在楼时对他每一个细微的照顾上。看着楼时替萧阅挡掉别人敬来的酒,看着他低声询问萧阅是否还要添汤,看着萧阅在楼家核心圈子里谈笑自若、被老太爷亲昵地唤作“阿阅”……之前的羞辱、不甘、被家族边缘化的恐慌和被彻底夺走光环的嫉恨,混合着浓烈的酒精,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膨胀,几乎要将她炸裂!
凭什么?!
一个被她弃如敝履、踩在脚下羞辱的“废物”,一个靠“收破烂”起家的穷小子,凭什么能站在云端,站在楼时身边,夺走她楼家大小姐应有的一切?楼时那从未给过她的温柔目光,老太爷那从未对她展现的由衷欣赏,都成了扎在她心头的刀!
“呵…呵呵……”一声突兀又带着浓重醉意的嗤笑,硬生生撕破了席间和谐的气氛。楼晚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倚着椅背才勉强站稳。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满溢的酒,直勾勾地盯着萧阅,眼神涣散又执拗,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利:
“萧……萧老板?哦不,现在该叫……小婶婶?”她怪异地拖长了语调,引来周围几桌人诧异的侧目,“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啊……当年……当年在我家破院子里,拿着那张破纸……”
她摇晃着,试图绕过桌子走向主位,步履蹒跚,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委屈、怨恨和某种扭曲邀功的表情:
“阿阅……”
这两个字,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暧昧气息,从她涂得鲜红的唇瓣里吐出,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让整个喧闹的厅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筷子悬在半空,酒杯停在唇边。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铜锅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清晰得刺耳。
无数道目光惊愕、鄙夷、看好戏地聚焦在楼晚晚和主位那两人身上。
萧阅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敛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汤匙,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然而,比这声音更冷的,是主位上骤然降临的威压。
楼时甚至没有立刻转头去看楼晚晚。
他先是将一颗剥好的、蘸了姜醋的虾仁,稳稳地放入萧阅面前的小碟中。动作依旧从容,指尖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才微微侧过脸,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冰利刃,穿透喧闹残留的余温,精准而缓慢地落在楼晚晚那张因醉意和嫉恨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深入骨髓的疏淡和冰冷,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漠然。仿佛她拼尽全力投掷出的毒刺,在他眼中不过是尘埃般的可笑。
楼时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让萧阅喝汤时还要低沉平缓几分,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清晰地刺穿了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沉沉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阿阅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拍案而起。仅仅是一句陈述,一句带着绝对主权和不容置疑界限的陈述。那冰冷的语调,那疏淡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掴在楼晚晚脸上,更压得整个厅堂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楼晚晚如遭五雷轰顶!脸上那点强撑的扭曲表情瞬间碎裂,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楼时那冰冷的眼神,像最锋利的剃刀,瞬间剥光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依仗,将她内心最深处的狼狈和不堪彻底暴露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之下。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如同蜿蜒的血蛇,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巨大的羞辱和恐惧攫住了她,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那一声“阿阅”,成了她彻底坠入深渊的绝响。
楼老太爷脸上的慈和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失望和洞悉一切的锐利。他并未斥责楼晚晚,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她那失魂落魄的父母,那眼神里的重量足以让他们无地自容。
死寂中,萧阅动了。
他没有去看楼晚晚的狼狈,也没有在意满堂各异的目光。他只是微微侧身,面向身边的楼时。桌下,那只一直被楼时温暖包裹的手,此刻主动翻转,更紧、更坚定地回握住楼时的手掌,十指相扣,密不可分。他的动作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
楼时感受到掌心的回应和力量,眼底深处翻涌的寒冰瞬间消融,如同春水破开冻层,只余下专注的暖意。他回望着萧阅,周身那迫人的凛冽气场悄然散去。
萧阅仰起脸,对着楼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和全然的信赖,如同冰雪初融后映照的第一缕暖阳,纯粹而明亮。仿佛在说:看,我在这里,一直在。
楼时紧握着他的手,指腹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枚素圈戒指在满堂灯火下流转着温润而恒久的光泽。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萧阅,眼底深处是无需言说的守护与归属。无需言语,交握的双手,温柔的对视,便是对楼晚晚最彻底的胜利宣告,也是对彼此关系最庄重的加冕。
“咳,” 楼老太爷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无声胜有声的宁静,他脸上重新浮起笑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意味,“好了好了,一点小插曲,都过去了。大过年的,团团圆圆最要紧!来,大家举杯!”
管家立刻机灵地指挥人无声而迅速地清理了地毯上的狼藉。凝固的气氛如同解冻的冰河,在老太爷的带领下重新流动起来。觥筹交错之声再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无比清晰:楼家的天,早已变了。那个曾被轻视、被当作攀附工具的萧阅,如今是楼时心尖上的人,是老太爷认可的家人,是楼家这艘巨轮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窗外的爆竹声更加密集地炸响,绚烂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盛放,将老宅雕花的窗棂映照得流光溢彩。璀璨的光芒透过窗,在萧阅和楼时交握的手上跳跃、流转,最终定格在那两枚相依相偎、闪烁着恒久微光的戒指上。
硝烟散尽,凛冬已过。
属于他们的时代,正伴随着新年的钟声,在漫天华彩中,磅礴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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