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基地的难民经历过许多反复。在政府决定摆脱他们这些挖出了全部黄金的泥土沙砾后,他们被驱逐到伊甸基地边境,连带着孤儿院也被转移。华黛很幸运,作为刚好达到学龄的儿童,她在六岁时进入了伊甸基地的公立学校,留在了中心区。
从孩童到青年,由于拮据,她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她成功考入伊甸基地唯一的大学,又进入政府到各处演讲动员后,名气就已经先于脚步到达人们的耳中。
一次演讲后,掀起了不小的骚动。阿尔弗雷德决定让她转入幕后,并让她回辐射区考察。在空中列车拥挤的车厢里,二十三岁的华黛被挤在角落,往窗外看去——基地中心区远去,外面是茫茫的沙漠荒原,只有军车或者飞行器偶尔略过。
想起儿时的伙伴,她不禁勾起一抹微笑。明面上是任务,实际上是给她放了个假。
这儿的停泊港破旧而简陋,空中列车嵌入轨道时,扬起的沙尘足以遮蔽视线。华黛顺着人流往外走,走出停泊港,站定在铁丝网边。往身边看了看,到处都是张望的人。
杰罗姆,那个印象中单纯热忱的青年,上次见面已经是快五年前了,现在还能认得出来她吗?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像是回应她一样,人群中忽然挤出来一张黝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脸,“华黛!凯!这里!”
她眨了眨眼镜,没反应过来——五年前的瘦高青年现在已经变成高大的壮汉了。杰罗姆走到她旁边,接过她的行李箱,腼腆地笑,“真高兴你能回来。”
他真的很热情,实际上,他是唯一一个经常和她联系的儿时伙伴。华黛报以笑容,“谢谢你来接我,否则我该迷路了。辐射区里终端导航似乎不太好用。”
“没错。”杰罗姆领着她走到一大片帐篷里,找到自己那台用二手材料拼凑起来,但保养细致的飞行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坐它吧。别看它这样,其实经过我的改造后,它比这里的一手货还好。”
他忍不住骄傲地介绍自己的手艺,不过想到她肯定在中心区看过更好的了,就不好意思地停下。
他们顺着快被沙子淹没的柏油路飞行,打开窗,炎热的风拂过耳畔。
比尔太太是杰罗姆的母亲,因为丈夫早逝,独自照顾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大。华黛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跑出孤儿院,在附近乱晃时,比尔太太会带她到他们家里吃一顿饭,再送她些廉价却足够甜蜜的巧克力和硬糖。
难民们聚居的地方虽然破破烂烂,占地面积却很广。街道里人来人往,肤色黑黑的小孩正在踢破皮球,华黛踢回一个皮球,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们走了一会,到了比尔家的小楼房,拿着奶瓶和毛巾的比尔太太来开门,“哪位……凯?!”
“是我!”华黛张开双臂,和比尔太太紧紧抱了一下。
“噢……我早知道你这孩子不一样,这儿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比尔太太眼泛泪光,“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华黛被触动,“我是该早点回来的,只是工作有些忙。”
比尔太太似乎笑容一僵,“工作?噢,工作,我知道,你让政府给我们修空轨……”
“是的,我正在努力。”
婴儿啼哭声逐渐靠近,一个抱着婴儿,神情姿态却很雷厉风行的丰满黑人女性走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华黛,说:“进来吧,杰罗姆,还有劳伦斯小姐。我是杰罗姆的姐姐,你可以叫我米可。”
“您好,”华黛说,“抱歉,我借住几天。”
“没关系,只要不要给我们添乱。”米可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华黛和杰罗姆对视一眼,后者困惑地耸耸肩,说:“她一定是因为刚出生的孩子忙得心情不好。”
到了晚饭,米可有些奇怪的态度也没有改变,她的丈夫雷米安则更加严重。在看到华黛后,这个刚从修理厂回来的中年男人紧紧皱起眉,直接忽略了她的问好。因此,在晚饭时,华黛几乎只能和餐桌一边的人谈天。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只是借住几天,而且白天还需要外出考察。
杰罗姆搁下自己经营的飞行器驾驶生意,推着辆用于返程的旧摩托,和华黛沿难民区的边缘行走。这很危险,不过丧尸潮刚退却,他们并未再遇上丧尸出没。
收集这些穷苦的人们的民意显然是件难事,华黛就让杰罗姆敲开门,剩下的访谈交给她。杰罗姆看到她每次结束访谈后,都会给这个家庭五十通用币,虽然不多,但兜没钱的见习生却毫无停下的意思。
“这是你的上司让你给的吗?”杰罗姆抹了把汗,一边在沙地上推着摩托一边问她。他们会交替着推这沉重的玩意。
“我的上司?不,说实话,我觉得他根本没见过哪怕一个难民,估计也没见过几个移民。”
华黛抬头看了看炽烈的太阳,无奈地笑。
他们走到了高地上。边境的地势相对平坦,风从未知的远处掠过,沙尘如连绵不绝的轻纱一般飘过起伏,轻柔的摩擦声在耳畔响起。
“你自己出钱吗?”杰罗姆停下来,站直身体,向沙漠远处看去。
“是的。”华黛说,“这没什么,我们继续走。”
她敲了敲终端,“今天还剩下十三户,我来推摩托吧。”
“不,我可以。”杰罗姆立刻把摩托拉到一边,腼腆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刚刚你们谈的时候,我休息够了。”
于是他们继续走,两个小黑点逐渐远去。
他们走到了难民区的另一端,只好借住在别处,不再回比尔家。华黛本来担心杰罗姆会觉得不合适,但很快就发现他远比她要兴奋好奇。按他的话来说,难民们把时间都花在生存上,才不会无故去到另一端。
这期间,华黛参与了一次庆祝基地成立的节日派对。出乎她的意料,人们在派对上很热情奔放。他们在屋里屋外的空地上跳舞,像是要一扫而空一整年的苦闷,几乎使她忘记在访谈时见证的许多眼泪。
华黛和杰罗姆本来在角落里喝酒喝彩。酒意上头,华黛站起来,对杰罗姆说:“你要不要和我跳支舞?为我们这几天的辛苦庆祝。”
青年平时也很少喝酒,虽然黑肤色不显红晕,但脑袋已经完全迷糊了。他立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疑惑地问:“这不是该我说吗……没关系,我很愿意!”
两个都不会跳舞的醉酒笨蛋冲到空地,随着音乐互相踩脚,相视着大笑。
当烟花乱七八糟地冲上夜空时,华黛抬头,闭上眼睛。
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遥远的中心区,她只是一个循着微光行走的人,但她很享受这一刻的欢畅。
杰罗姆正拿啤酒回来。他看着她镀着彩光的面庞,感觉到自己那颗笨拙的心脏缓缓打开了。但他已无师自通地预感到了这一切的最好结果。他跑过去,弯着腰,让华黛揽住他的肩膀——她伸手指向正在天空爆裂的一簇红色。
从开始考察访谈和勘测难民区面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们借住在外一个星期有余,当他们终于能再回到比尔家时,华黛看起来黑瘦了不止一点,两人都狼狈且风尘仆仆。
不过,他们的名气也响亮了太多。难民们都认识了“凯·劳伦斯”,在与她擦肩而过后,他们用或好奇或抗拒、或热忱或冷漠的眼神注视她的背影。
第二十六天,华黛终于结束了所有考察,她的记录将成为维护难民和移民权利的重要资料。她思考了很久,认为机不可失,于是在难民区低的一处小广场发表了出发前就拟好的演说。
经过这么多天的考察,她感觉到人们对很多事的态度并不积极。他们需要她这样的人,不会抗拒好处,仅此而已。
她删减了大部分内容,又增加了这些天的见闻。近二十分钟的演讲后,她作了最后的结语,“有些人在恐惧,有些人在犹豫,有些人相信只要忍耐,生活就会更好。这没什么错,我们以这种精神不屈地活着,还塑造了远方名为伊甸的繁荣辉煌,我们为什么不相信它有效?但你们更应该相信,相信自己内心深处微小的质疑,相信那片净土里不会有我们的位置,相信已在奋斗的战士,更相信自己。去选择吧,斗争、或沦亡!”
华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人们和自己的情绪都被点燃,可是相应的不安也在她的心中愈发深刻。指甲陷入肉里,她压下这种不安。
“在恐惧方面可不能当先驱。”她自嘲地想。
当她走下台阶的时候,脚不自觉崴了一下,杰罗姆扶住了她,“小心!这里人太多了……”
人们簇拥在华黛身边,争先恐后地喊着自己的诉求,中间也夹杂着谩骂与嘲笑。杰罗姆艰难地把自己和华黛拖出人群,登上飞行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我真怕有什么意外出现。”
杰罗姆没好意思说,如果不是自己偶尔会看看新闻,华黛刚才的演讲对他来说就是完全的新家伙。其他人只会更加受冲击。
但他并没有劝阻。一方面,他愿意相信凯的决定都是对的,他不应该改变;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或许比起基地战争来说无足轻重,但他还是想看见一场风暴。
终于打破六万字魔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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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杰罗姆的旧日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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