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些什么，伊威的神情却忽然变了。他皱起眉，向外看的眼眸变得锐利。
“停下。”他向驾驶员说，走下飞行器。几位部员和军官也跟着下来，面露紧张，“指挥官？”
大批移民滞留过后，街道确实有些脏乱破败，他们格外担心伊威会问责他们没有及时维护基地公共设施。
不过他们的指挥官无意于随意责难。漆黑尖头皮靴踩上排水渠的盖板，伊威低头，冰冷阴鸷的眼睛红芒一闪。隐在下水道里蠢蠢欲动的红眼怪物这才躲进更深的地方。
他隔离了地上的移民，却没想到尖端基地的病毒投放方式这么诡诈。如果不及时处理掉感染者，地下水源会被完全污染。华黛提前涉险，告诉了他有病毒这回事，看来是十分必要。
伊威侧头，和亚昆塔说：“有新型病毒在扩散。启用备用水源，让工业部的水厂配合检测。”
他又看向那些军官和部员，“还留在基地的士兵立刻出动，搜查废弃街巷、下水道这些易于藏匿的地方。”
把麻烦安排好后，他才回到军车上。华黛精神还是不太好，醒了一会又昏睡过去。伊威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柔情与政治考虑一同浮现心头：他一定要让她待在这里。任何一个基地拥有了她，都是他不能负担的。
一个月后。
正如克劳德·奎尔所言，尖端基地本质上是烂摊子，接手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可能招惹麻烦。不过前线基地没有多少选择，顶着病毒和丧尸潮的压力硬是接管了尖端基地，足足用了一个月，才从应急状态恢复到正常。
作为抑制剂的血包，华黛一个月来都在研究院忙碌。另一方面，玛格丽特和尚松在推进芯片研究的进度。杰罗姆则在军部医院里帮忙，顺便学习军部的驾驶技巧。
基地宣布丧尸潮退去的那晚，玛格丽特邀请华黛和尚松到她家去吃晚餐。
虽然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华黛很清楚对方是基地乃至全人类的重要人物，对自己也始终有一种微妙的审视态度。可惜没有什么理由婉拒。
虹膜识别后，管家过来打开门。华黛和尚松走进去，都为装潢的奢华和浪费程度吃了一惊。华黛的惊讶更复杂些，因为——
“不用那么惊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克制的。”玛格丽特换了拖鞋，笑着往巨大的沙发上一躺，“所以就算把钱都给了女人，对方还是难免感觉到不满足吧……？”
“真是让人难以应对的发言。”尚松想。然而对方的科研能力又时常令她刮目相看。
华黛对玛格丽特的话不置可否，去观察镶嵌在大理石墙壁中的壁炉。第二纪元的人类基本上用不着壁炉，不过这里面没有火，反而躺着一堆晶莹剔透如冰块的冰系丧尸晶核，热风经过后便迅速转冷。房子本身是有温控系统的，这东西该说有创意还是太奢侈？
管家和机器人一起把精致丰富的菜肴放在长桌上，又打开了唱片机，舒缓迷离的爵士乐流泻。玛格丽特替她们倒了两杯香槟，在推杯换盏间说：“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代表基地，要问问你们接下来的去向。”
华黛看向尚松。她多半会留在这里，但尚松却不行。
“芯片的研究没有进展，我不会一直等下去。”尚松意识到是冲她来的，感慨华黛比她有经验，“进入研究院前我和凯谈过了，我会签保密协议，你们可以接受吗？”
“因为家人吧。”玛格丽特说，语气依然轻松，“对你们来说，伊甸基地不安全，复兴基地门槛高，所以人应该在自然基地。其实，我们基地与自然基地的综合实力现在不相上下，不考虑搬来这里吗？”
尚松面露难色。
诚然，自然基地在衰落，前线基地在上升，但后者毕竟以军事和秩序为核心，又战乱又暗杀的，生活环境优越的自然基地当然是一个家庭更好的选择。只是这种理由未免太露骨——说来很有趣，只是几句话，她就觉得几小时前还热切探讨理论的人变得陌生。
“你们是为了政治庇护才带着蛋白来到这里，我想北边现在只会更不安全吧。”玛格丽特继续说。
“这是选择权的问题。只要她想，就必须能回去。”华黛开口，“我与伊甸的议长还需要中间人。虽然可以理解你们需要人才和绝对保密，但是这毕竟只是我和伊威的一次交易，我们已经完成得够尽心尽力了。为什么他要让你来当说客？”
玛格丽特微笑，过了几秒才说：“好吧，被你识破了。其实他只是想通过我试探一下你的态度。米歇尔是我个人想挽留。”
华黛：“但保密协议还是得签，监控还是得用，对吧？”各怀心事，再好的菜肴也食之无味，这是许多饭局的通病。
离开豪宅，华黛和尚松并肩在A区的河边步道散步。最近的降雨让它短暂摆脱了干旱，水面倒映出墨蓝夜幕、对岸迷离梦幻的霓虹灯光，一片诗意的波光粼粼。
“刚才谢了，我不敢太强硬地对待这些人。”
华黛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启程？”
“18日。”尚松说，也就是六天后。
她叹了口气，“刚刚我没说，怕她紧追不放。约翰昨天在‘电话亭’里告诉我，自然基地恐怕马上就要开战了。”
“开战？可是它一直很中立。”华黛皱眉。
“没办法，伊甸和复兴都想占有它，而且。他们不给难民或者移民提供公民身份，约翰急着让我回去，注册复兴基地的属地。布兰卡也一直生病，唉。”
“我知道了。”华黛点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与其说是一个问句，倒不如像是轻飘飘的感慨。尚松顿住脚步，面露难色，还是忍不住说：“华黛，你真的相信你现在做的事有意义吗？我是说，这里的情况和我来之前想象的不一样，人们浑浑噩噩，而且堕落得太早，这里根本不适合……”
她憋出一个词：“英雄主义。”
华黛怔住。
尚松预约的飞行器降落在步道边。她努力笑了笑，试图缓和尴尬，“我走了，出发前要来送我，如果你有空的话。”
华黛却走上前，踩着飞行器的一侧抱住她。两人其实都鲜少表露情绪，尚松心中不免微微一颤。
华黛有一种冲动，想将尚松的话引出的万千思绪倾吐，但她最终也只是目送飞行器化作光点，消失在更多光点中。说出来，就只是辩解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既然那样，还是直接去改变现状更好。更何况尚松所说确实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忧。
宽阔的高架桥在光和天幕下泛蓝，纤瘦的女人双手插兜，慢慢地走到中段。夜风拂过，打火机的蓝焰跃动，攀上烟的末端。轻吐一口烟，她靠在栏杆上。
“短短一个多月，事情就全变了……”
弹了弹烟灰，她垂下眼眸。尚松要走是迟早的事，不过事情发生了之后，还是难免感觉到寂寞。
漫无目的地站了很久，夜风忽然被飞行器降落的热风代替。
华黛回头，是熟悉的流线型漆黑飞行器。玻璃窗降下，她和那双在阴影中泛着冷光的眼眸对上视线，“华黛，你在这里做什么？”
“好巧，指挥官，我刚刚见完院长。”她微笑，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反正始作俑者肯定清楚。
伊威神情依然平静淡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上来，顺路。”
于是华黛坐进去，和他各坐一边。本以为会保持这微妙的尴尬直到住处，伊威却先开口了：“抱歉，我只是担心和你谈，会显得不够正式。”
华黛轻笑：“以我们的关系，谈话确实容易走偏。”
他顿了顿，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虽然是一贯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结束公务没多久的疲惫，但是华黛感觉到底下的暗流涌动。她半真半假地说：“我也不太明白，不如在您家谈谈？在我那里也可以，毕竟我关于您的住宅的印象不太好。”
亚昆塔不接收司机震惊的眼神讯号，伸手打开前后的分隔板。
不过这其实没必要，伊威回答“好”后，他们就没再交流。直到飞行器停在2街的地下机库，华黛才对轻易把指挥官带到住处有了几分实感。
伊威和亚昆塔交代了几句话，便跟在她身后，坐上电梯——华黛总算认识到了给每个住户配备的专属电梯有什么作用。
虹膜识别，进门，关门，开灯。
虽然暗暗吐槽过伊威的住处没活人感，但华黛自己的摆设也很简约，最多就是有生活痕迹。伊威坐在柔软的深棕色皮革沙发上，硬是把这里坐成了布置奢华气氛凝重的书房。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感觉空气里弥漫着她的气息，温和馥郁，通过呼吸正缓缓地充塞他的肺腔。
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沙发角落的粉蝴蝶结长方形盒子上。品牌LOGO印在上面，但指挥官显然一无所知。他起身走向正在搜刮冰箱的华黛，“你在找什么？”
“酒之类的，想招待您，但看起来没有。”
华黛合上全是营养液的冰箱，走到沙发上坐下，“您前天吸食过我的血肉，这两天有什么变化吗？”
“感染率降低了一些，回到正常水平。”他也跟着坐回去。
华黛点点头，忽然露出一抹奇妙的微笑，“我想给您看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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