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贺晓挑眉,真是新鲜,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四十余年,商场上的明嘲暗讽,自己说过不少,当然也听过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混账东西”,尽管骂的是谢怀景,但贺晓还是不舒服。
多大的事,值得这么骂亲生女儿……
她的眼中闪过嘲弄,嘴角却向上弯起,马上清了清嗓子,刻意夹着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慵懒的情人,黏腻又柔软:“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只被卡住脖子的鸭子。
“虞小姐在休息呢,”贺晓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故意拉长了语调,“她……她好累的。”
“啪!”一声巨响从听筒里传来,像是有人在拍桌子。沉默了几秒后,那个女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说什么?你是谁?!你、你……”
“哎呀,”贺晓继续用那副腔调说话,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人家第一次和你通话,现在就问名字,不太合适吧。”
“谢怀景?!”谢谨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贺晓捂住手机的听筒,无声地笑弯了腰。这个谢董,好像也不是很沉得住气。
“你猜嘛。”她松开手,声音里的戏谑不加掩饰。
谢谨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字一顿:“你对她干了什么?念笙在哪?你这个混账东西,那是你姐姐!”
“姐姐?”
贺晓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不再夹着嗓子,恢复了自己清越冷静的声音,说出的话专门插向对方的心口:“怎么,她是你的私生女吗?哇哦,华城谢家的养女原来是谢董私生啊?!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你——!”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贺晓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位谢董是如何气急败坏地砸了电话。
她开心地将手机扔回沙发,慢悠悠地享用着管家送来的晚餐,是她最喜欢的黑豆饭和巴西烤肉。
一边吃着,贺晓一边想,那位谢董,心理素质可真不怎么样,就这点刺激,居然就绷不住了。
……
虞念笙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圣保罗的凌晨四点,寂静无声。
跨洋飞行的疲惫,下飞机就来找人。还有昨天情绪的剧烈起伏,那场突如其来又席卷一切的……她被身体深处的酸痛唤醒。
身边的床铺冰冷,空无一人。
虞念笙的心猛地一沉。她撑起沉重的身体,发现宽敞的卧室里只有自己。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贺晓的淡淡香气,可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她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赤着脚,一步步地,慢慢走进客厅。
套房里已经恢复了整洁,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她还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轻轻地、试探地呼唤着:
“怀景?”
“……怀景?”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回声。
最后一点希望被彻底掐灭,虞念笙酸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蹲坐在地毯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细碎的呜咽,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哭声。
与此同时,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
贺晓坐在飞往瑞士的飞机上,惬意地喝着手冲咖啡,窗外是无垠的夜色与云海,如此美景,真的不需要其他人的打搅。
那通已接的电话,足够让谢谨和虞念笙明白她的意思:别来烦我!
瑞士的空气清冽,带着雪山的味道。
在谭之邈位于苏黎世的办公室里,贺晓正在与她最后敲定信托基金的投资安排,那是总额近十亿欧元的信托,受益人只有一个名字:顾鹭。
谭之邈对她的妻子,的确是真心实意,重逾黄金。
贺晓看着文件上那些天文数字,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她缠绵病榻的那几年,也曾听闻过谭之邈一场恋爱谈得伤筋动骨,她听到的版本是,那两人早已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现实竟是如此。命运的安排,有时比最离奇的故事还要精彩。
“还是老规矩,小鹭的信托投资要绝对稳健,我不指望它能高速增值,我要给她的是绝对保护。”谭之邈照例叮嘱。
“没问题。”贺晓应道,“我已经配置了最保守的蓝筹股和长期国债组合,确保它的绝对安全。”
谭之邈满意地颔首,拿起钢笔,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晓刚要伸手接过文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越来越黑。
世界被抽离成模糊的色块,耳边传来文件散落的声音。她最后看见的,是谭之邈猛然瞪大的眼睛,以及周围助理秘书们惊慌失措的脸。
苏黎世大学医院。
贺晓醒来时,怔忡地看着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阿晓?”温柔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鹭。顾鹭见她醒了,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可是看她怔忡的样子,又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谭之邈,小声问:“她不会是傻了吧?”
谭之邈被妻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她轻轻抚着妻子的肩膀:“别担心,报告都说她没事。”
贺晓确实没什么大事。
一系列检查下来,结果与在圣保罗时如出一辙: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医生最终也只能归结为,或许是贺小姐近期工作压力太大,精神过于紧张,才导致的突然昏厥。
医生都这么说了,当天下午,贺晓办理了出院手续。但她非常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压力大”,这是又一次的“主导权争夺”,有什么东西,想要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同一天夜里,顾鹭在酒店的行政酒廊,看到了一脸郁卒,独自喝闷酒的贺晓。
“一个人喝酒,可不是你的风格。”顾鹭在她对面坐下,向侍者要了杯螺丝起子。
“偶尔换换风格。”贺晓晃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安静地聊了一会儿,大多是顾鹭在说,贺晓在听。
贺晓已经喝了不少,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内心积压的恐惧需要宣泄,她忽然打断了顾鹭的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连忙摆手,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喝多了乱讲的,你别……”
“我相信。”
顾鹭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
贺晓准备挥下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她被这句话惊得酒意散了大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也喝醉了?”
作为颇有名声的文物修复师,顾鹭优雅地耸了耸肩,淡定地抿着自己的鸡尾酒:“我见过,所以我相信,你知道的,其实我们搞修复的,也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唔,你对这方面感兴趣?我可以介绍专业人士给你。”
“哈。”贺晓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真的有那种事,哈哈……”
顾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的像是在看嘴硬的孩子。
贺晓的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像干笑,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那个,要不然,你还是帮我介绍一下吧。”
苏黎世的夜景,繁华却不喧嚣,房间里没有开灯,贺晓独自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便签。顾鹭的字迹娟秀,像她本人一样温和。可这串数字,真是太荒诞了。
“专业人士”?
上辈子的贺晓,对一切超出科学范畴的事物都嗤之以鼻,她亲眼见证过无数富豪在生命尽头散尽家财,求神拜佛,只为换取虚无缥缈的来世福报。
她觉得那很可笑。
因为贺晓的病是刻在基因里的,是现代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神佛若是有用,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的母亲,承受那样的痛苦。
这一次的昏迷,与在南美山路上的那次截然不同。那一次是短暂的抽离,像一个信号中断的瞬间。而这一次,贺晓清晰地感觉到,有个“东西”正在这具身体里,拼命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挤出去!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排异反应,是作为入侵者的自己,即将被这具身体的原生意识驱逐的恐怖预兆。
贺晓忽然想起了妈妈,贺绍贤女士。
她们母女俩的感情亲密无间,唯独在提起遗传病的时候,平日里杀伐果断的贺女士,就会控制不住地哭泣。
贺女士觉得是对不起女儿贺晓。她明明可以选择不生孩子,不让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不让她眼睁睁地面对一个必然英年早逝的结局。一切都是因为她自私,因为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个时候,少年贺晓会赖在妈妈的身边,用脸蹭着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可我很高兴做妈妈的女儿啊。如果你没有要孩子,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诶。妈妈,就真的没有我了哦!”
她不想让妈妈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贺女士临终前,在她人生最后的时光,选择握着贺晓的手,眼神里满是眷恋与满足。
贺晓永远不会忘记,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很开心你是我的女儿。母女一场,妈妈很幸福。”
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贺晓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如果妈妈还在,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带着妈妈那份,好好活下去吧。”
妈妈一定会这么说。贺晓喃喃自语,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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