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流浪动物救助站位于南区一个废旧大院内，位置稍微有些偏僻。这处场地是苏廿廿的姥姥帮忙联系、经社区协调，无偿提供给他们救助站临时使用的。
八月的平城，夜晚闷热得像个蒸笼，连风都是滚烫的。林欣妍蹲在救助站矮墙外的灌木丛里，刻意穿的黑色连帽衫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蝉鸣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也在抗议这难熬的酷暑。她紧攥着废旧水桶的手心里结满了汗珠，顺着她颤抖的手指不断滑落。
“绝育就是谋杀……绝育就是谋杀……”她低声念叨着，像是某种咒语，眼睛死死盯着围墙内亮着微弱灯光的临时安置区。那里收容着二十多只刚做完绝育手术的流浪猫，在铁笼里安静地睡着，全然不知危险将至。
林欣妍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又响起那个声音——“它们被剥夺了生育权，这和屠杀有什么区别？”是繁殖场那个姓陈的男人，每次见面都会这样灌输给她。半年前第一次听到时她还嗤之以鼻，可现在这念头已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废旧水桶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声响，里面装满了汽油。
助跑，蹬墙，翻越。林欣妍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落地时她的运动鞋踩到了一个废旧塑料杯，刺耳的刺啦声让她浑身一僵，敏感的猫咪已经被惊醒，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她拧开桶盖，汽油味瞬间充斥鼻腔，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沿着安置区外围的木制围栏蜿蜒成一条恶毒的河流。液体渗入木缝，浸湿了铺在地上的旧报纸——那上面还印着救助站领养活动的照片。
“你们这些刽子手……”林欣妍的嘴唇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金属外壳上还贴着她和陆远的合照，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陆远微笑的脸，然后猛地掀开盖子。
火苗蹿起的一瞬，她犹豫了。
笼子里，一只三花猫突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反射着即将点燃的火光。它没有叫，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手持火焰的人类，眼神纯净得令人心慌。
“我是在救你们……”林欣妍的声音支离破碎，“不让更多生命……被他们……被他们……”
三花猫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疑问。
林欣妍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在这时，手机振动起来。她单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想想那些被剥夺生育权的母猫，它们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陈总说你是最勇敢的战士。」
仿佛被这则消息注入了新的决心，林欣妍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她深吸一口气，将打火机扔向汽油浸透的地面。
“轰——”
火焰如活物般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安置区外围。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林欣妍脸颊生疼，但她却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火舌舔舐着木质结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开始翻滚着升向夜空。
“这才公平……”她后退几步，看着火势迅速蔓延。笼子里的猫们终于全部惊醒，发出惊恐的尖叫。这声音本该令一个动物保护者心如刀绞，但林欣妍只是麻木地站着，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宛如戴着一张火焰面具。
警报器刺耳地响起，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林欣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火焰已经爬上屋顶，将“流浪动物临时救助站”的牌子吞没。在热浪扭曲的空气中，那些字仿佛在痛苦地扭动。
她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面前是无框的黑暗。汗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角，咸得发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这个夏夜热得让人发狂，而她心中的那把火，比任何火焰都要灼热，都要致命。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相间的警灯刺破浓烟滚滚的夜空。林欣妍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她蹲在救助站后巷的垃圾箱旁，看着两辆警车呈包围之势驶来。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在下巴处悬成一颗浑浊的水珠。
“里面的人，立刻放下武器出来！”警用扩音器的声音在闷热的夏夜里炸开。
林欣妍攥紧了手中的汽油桶，塑料外壳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本该按照计划立刻撤离，但一股无名怒火突然窜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那些给动物做绝育的刽子手能逍遥法外？她这个正义的使者却要东躲西藏？他们才是应该被抓起来的人。
“你们懂什么！”她猛地从掩体后站起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们在屠杀生命！每只被绝育的动物都在惨叫！”
探照灯立刻锁定了她。强光下，林欣妍看到至少三名警察持械对准自己。她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火焰的残影，那些跳动的橙色与此刻的警灯重叠在一起。
“放下汽油桶！双手举过头顶！”为首的警官向前逼近，战术手电的光柱直射她的眼睛。
林欣妍突然笑了。她松开手，汽油桶“咣当”一声砸在柏油路上，剩余的液体汩汩流出，在警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彩虹色光泽。
“去查查那些绝育手术啊！”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挥舞着被烫伤的手臂，“他们用手术刀活生生割掉——”
话未说完，两名警员已经冲上来将她按倒在地。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着她烫伤的皮肤，疼痛却让她更加亢奋。她挣扎着抬头，看到救助站的火势已经被控制，焦黑的木质围栏冒着青烟。
“你们都会下地狱！”林欣妍啐出一口血沫，“所有支持绝育的人都——”
“林小姐。”一个冷静的女声打断了她。林欣妍看到一双锃亮的警用皮鞋停在自己面前，顺着笔挺的制服裤腿往上看，是刑侦队长周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我们刚刚查了你的银行流水。”周雯晃了晃手中的平板，“过去两个月，‘爱心宠物繁殖场’每月向你账户转账两万元。能解释一下吗？”
林欣妍的瞳孔骤然收缩。夏夜的热浪突然变得刺骨，她感到有冰冷的蜈蚣正沿着脊椎爬行。
“那是……那是捐款……”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用于救助流浪动物的……”
“救助流浪动物需要把他们烧死吗？”
周雯蹲下身，平板上显示出一段监控视频。画面中，林欣妍正和繁殖场的陈总在咖啡馆交谈，陈总推过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是上周的录像。”周雯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陈明已经招了。他们煽动你攻击救助站，因为绝育计划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而你，则是因为陆远支持了辛小追。”
林欣妍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耳边突然响起陈明油腻的声音：“那些搞绝育的伪善者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半年来，这句话像毒液一样渗透进她的每个梦境。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但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繁殖场后院里锁着的病犬、陈明听说救助站领养率上升时阴沉的脸色、每次行动前收到的陌生号码的短信……
周雯站起身，对同事做了个手势：“带走。通知工商局和动物检疫所，突击检查‘爱心宠物繁殖场’。”
当冰凉的手铐扣上手腕时，林欣妍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等等！那些猫……那些猫还在火场里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周雯皱眉看向救助站方向，消防员正在做最后排查。
“所有动物都安全转移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警戒线外传来。辛小追抱着那只三花猫，缓步走来。
林欣妍的视线模糊了。她看到三花猫琥珀色的眼睛，和自己第一次参加动保活动时救下的流浪猫一模一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陆远还握着她的手说：“绝育才是真正的仁慈。”
警车的后门重重关上，金属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林欣妍终于崩溃地捂住脸痛哭起来，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透过车窗，她看到月光下的救助站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无声地埋葬了她被扭曲的理想和被人利用的善意。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爱心宠物繁殖场”，闪烁的霓虹招牌突然熄灭，黑暗中隐约传来文件被翻动和铁笼开启的声音，红蓝相间的警灯正从各个路口向这里汇聚。
辛小追和陆远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这一切，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就在十五分钟前，陆远接到了记者朋友的紧急电话——他们刚刚截获了林欣妍的纵火计划，已经上报公安机关。两人当即中断了正在准备的直播，以最快速度赶到了现场。
“还好来得及……”辛小追轻声说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白大褂的衣角。陆远默默点头，目光仍紧盯着远处闪烁的警灯，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志愿者们正在临时安置点核对动物名单。三花猫突然从辛小追膝头跳下，轻盈地落在一堆烧焦的软布垫上。月光透过它蓬松的尾巴，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明天要重建安置区。”辛小追突然说。
“我联系了建材市场的朋友。”陆远晃了晃手机，“折扣价。毕竟林欣妍这样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
“还得重新打印领养协议……”
“我们公司的打印机正好闲着。”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夏夜的热度似乎终于开始消退。消防车的顶灯扫过废墟，照亮了半截没烧完的横幅，上面“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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