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兄弟俩各拿了一个酱豆烧饼站在秃树底下。
哥:“米闻儒说你带了不少药材过来。”
弟:“怎么啦,要按时价折算银子给我吗?那就勉强这个数吧。”
景赫张开他的五个爪子,景历嫌恶地看了眼上边的油星,“你这手还要吗?不要砍了送后厨烧了去,也算你能有点用。”
“太狠了吧哥。”
“还有,”景历三两口就吃掉了烧饼,把那张油纸捏了几个褶,才说,“少对别人动手动脚。”
“我他妈不动手动脚,那些人可就要断手断脚了。”
“我没说屋里那些人。”
景赫反应过来,“你说我嫂子啊。”
景历对这个称呼十分鄙夷,认为它不但侮辱了自己的匪格,还侮辱了和尚的僧格,把他们俩的关系套在世俗的调侃上,不过景赫从小就混,跟他计较这点东西做什么,算了,不予反驳。
而景赫不等他开口就笑了,嘿嘿地怪笑,以一种莫测的神情,问了一句话,“哥,你跟和尚暗渡陈仓有多久了?三个月?四个月?”
多久了。也就从初雪到大雪吧。一个月?差不离。但关他什么事儿?景历摆着兄长的架子,觉得景赫对他与和尚的事儿关注太过,已经有点逾矩了。
景历稍抬了下眼,像小时候那样,以警告式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景赫。”
安静。
景赫消停了。
风带着一小串泥点,在脚下滚过去。
景赫眯着眼睛挥了下灰,懒洋洋地把爪子收起来,而且他眼尖,站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连通前后院的门廊边,有半颗反光的蛋。
那颗蛋鬼鬼祟祟,正在偷听这里的动静。
景赫作怪,往远走了几步,那半盖蛋就完全探出来,遥遥地,隔着一个景历跟他视线交碰。
蛋竟然没心虚,也没有害怕,只是掀起眼皮子,瞪着一双眼睛,自以为很凶狠地瞪着他,好像试图用这种猫哈气一样的表情捍卫自己的某种东西。
此地无银三百两。
景赫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没了开口的必要。
一个傻子,一个疯子,管他呢,爱谁谁吧。
很快,那颗蛋被揪走了。
之后,哥俩又说了一些事。
只要不涉及这个和尚,他哥的脑子还是畅通的,逮着他问了很多战事相关的内幕,问得景赫哭笑不得:“哥,我是个禁脔,你懂吧,伺候人的,跟你一个样式,你当我是去当皇帝的么?”
景历则微微地打量了他一眼:“那你招他?”
景赫哼哼两声:“算了,我俩就是逢场作戏,看谁先把谁玩死,他那种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又告状一样,语气更酸了,“哥你不知道,他跟他主子合伙坑我呢。”
景历简直想笑:“算了??你他妈第一次见他,当晚就立枪,连着洗了半个月亵裤。见色起意你是爽了,把自己玩进去怪谁?”
“嗳别说了,哥,哥哥哥……”
办事不力的景赫被发配到书塾里,这人精,半日后就寻到空档溜了,景历一问,人早就溜出了寨子,只给他留了一瓶药,景历掂着那瓶药就不对劲,在耳朵边一摇,操……
就一颗。
他是要办和尚,不是要当和尚。
这够他妈的干嘛?
憋着火,景历又吹哨唤来小鹰,在它脚上拴了一张表达了强烈谴责的纸条,这才勉强把药瓶揣进兜里。
跟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拉扯半日,景历走到前院,看到和尚正坐在廊下的一张小马扎上,周遭人来人往,他就坐在那儿,摇着蒲扇,跟前是咕嘟咕嘟冒白气的药炉子,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又用布裹着药炉柄往屋里跑。
跑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景历,就连药炉子也顾不得放了,一路小跑过来,“我刚刚看到那个坏……景赫走掉了,他说什么了吗?你不要听他的,他是个坏人。”
松子说话时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害怕被告小状,就要先在景历那里拉票。
坏不坏事的,景历其实不很在意,他就是对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很受用,道:“哦,他怎么就是个坏人了。”
“他不体面,”松子小声地讲,“他刚刚摸我的手。”
“……他那不是摸,是号脉。”
“就是摸。”
“不是。”
“真的是。”
“你撒谎的时候会用眼睛死盯一个人,恨不得把人盯穿,好把你那些话装进别人的窟窿眼儿里,好像这样就会被相信。”
“是,是这样吗?”松子卡住了。
景历的表情是看吧,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松子就心虚了,眼珠子从东转到西,好像掐住他命脉的人是景历,他很难得地沉默下来,心里头一回生出一种厌弃,要是他是个正常男人,他就不用藏不用怕,抬起头,就能看到闪着光的未来。
但反过来,若他是个正常男人,他还会去爬景历的床吗?
想到那个翘着脑袋的大鸟。
松子捂住了屁股,算了,一切假设本质上都是无用的逃避。
景历看到他的动作,一愣,左右看了看,没人,便说道:“疼?”
“不疼。”
“那昨晚怎么走了?”
怎么走了?你还问我吗?你自己说的什么话呢。今日还要吓唬我。松子忽然抬起头,幽怨地望向他,那些如丝如缕的情绪再一次井喷。
“啪嗒。”
很突兀地,两颗泪砸在地面。
“……”景历呆住。
“……”松子也呆住,又抬头,疑心是廊下渗水了,可是没有,他又摸自己的眼皮子,湿的,像两汪刚刚井喷过的泉眼。
我,光天化日,莫名其妙,在景历面前掉了两颗珍珠,松子顿了片刻,而后在心里的泉眼咕嘟一下,磅礴的羞耻喷涌而出,他脚一撇,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松子回到前院,坐在小马扎上边,眼睛红红地忙活一下午,路过的人看他,还没开口,他就先抢着说,“是熏眼睛了。”
之后他们便会投来怜悯的目光。
松子知道这个状态很不好,等他平静下来后,又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刚刚那傻蛋是谁呢。
多丢人啊。
这是病吧。肚子鼓鼓硬硬的的也是病。奶珠子有奇怪的香味也是病。那里越来越秀气也是病。是病……那……是不是得治呢?
当日,天刚擦黑,一座鱼龙混杂的大院里,头上罩着长衫看不清面容的人从偏门进来,径直走到一间幽僻的小屋里。
夜色逼人,屋里没有点蜡烛,就着外面的火光,屋里两道影子都罩着层毛边,一道瘦骨嶙峋是个老头,一道看不出男女,两个人交谈的语调很低,完全是一场不可见光的私下接头。
“这回要什么?催//情药?好使吧,我老丁的药是没话说的。”
“不要那个。”
“哦?那你要什么。”
“有的人肚子硬硬的,眼睛冒水,还爱生气,肚子也有一点点痛,你这里有药可以治吗?”
“嗯?你……”
“不是我!我是说,是说,别人。”
蒲团上的瘦老头半天没说话,最后才从床底掏出一瓶药,“保胎的,二十金。”
“!!你在抢钱!”
“不要?不要算了。”
“要!”
…………
回到自己的小排院,松子先把书袋放好,里边的笔墨书忘了拿出来,这两日总兜着,又重又颠,行动十分不方便。收拾好后,他到隔壁老王的小厨房里要了点热水,准备回来泡脚。
拎着铜壶进屋,热水刚顺着细长的壶口泄出去,那团蒸腾而上的水汽里就出现了一双黑靴子。
“我!”
松子一屁股往后砸了个结实,吓得不轻。
“干嘛,”那双靴子弯曲,景历蹲下来,盯着他的脸,恶人先告状道,“我可没有吓你,我来了半刻钟,都没见着你人,你哪儿去了?半夜不在屋乱跑什么。”
松子抚着胸口,“我哪乱跑了,我去拎水呢,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什么我怎么来了,你什么态度,”景历很不满地看着他,“我不能来?”
“我是说大半夜……”
“大半夜我能进你孔眼儿里,不能进你屋子里,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你对我有什么歧视吗?你好大胆。”
“??”松子拍了拍屁股,站起来,“你吃炮仗了?”
“……”景历低头反省,“我道歉。”
这一滑跪,也太利索了,松子转了转眼珠子,试探性开口,“那要睡觉吗?”
心里有道声音大声喊,不要!可是面上却像个高傲的皇帝一样,景历点了头:“嗯。”
“我先准备一下,”松子的眼睛垂下去,好像不太热情的样子,“你在这里等等呢。”
他转身走,景历忽然又叫住他,不太自然地开口,“如果你不想做,今晚就不做。”
这可问到了松子的要害了,他稍一思索,虽然精神上有些忧思,但只要一想到景历在上边喘着气淌着汗的样子,小腹一下就热起来了,他这回点头点得利索了点,语气也上扬了点:“想做的。”
不对不对不对。
景历坐在床边,揪着自己的小药瓶。
他不是来睡觉的。他是想来问松子,下午为什么掉着眼泪就走掉了。
当下,他没迈得动步子,因为书塾里进出的伤员太多,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松子从小马扎上拽起来,那显得多不懂事儿啊,多小情小爱啊,多不符合一个大当家的气度啊。
于是他找了个地方,忍住反省了一个时辰,得出铁一般的结论——他不可能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景历把小药瓶随手一丢,枕着手臂躺下去,想,这事十有**就是猫嫌狗厌的景赫惹的。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他伸手摸向兜里,操?我药呢?
景历一骨碌翻起来,左看右看,回忆刚刚一丢手的方向,视线往左,在床边的小桌上看到些丁零当啷的零散物件,还有一只摊开了的书袋,他起身,在桌上寻摸。
景历在这天人交战,松子在屏风后也惴惴不安,随便捣鼓了两下,夹着一屁股的小球就急匆匆跑出来,一出来就呆住了,“你干嘛呢?”
干嘛呢。景历左手一只灰色小药瓶,右手一只灰色小药瓶,正搁在俩耳朵边听响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两个人的后脊骨都僵成了一条钢丝,钢丝连到头顶,分别由两个看不见的大仙提着,提着景历的那大仙是“我不举但我嘴硬”,提着松子的是“我怀崽但这是个秘密”。
他俩对视一眼,毛都要炸起来了。
景历心虚:“我操,我看你这乱糟糟,帮你理理东西,你走路怎么没声儿,跟个魂似的。”
松子更虚:“我……夹着东西呢,我这不乱,”他走到小桌前,伸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笔墨纸砚一推,眼睛又去瞥人家手里的药瓶,“我自己来,你别动。”
“我不动。”
老子就是分不清这药他妈的到底哪瓶是哪瓶了!
“那你撒手呀。”松子都快急坏了,可他不能表现得太急躁,景历这个狗土匪,嗅觉太灵了。
话都说到这了,景历再不撒手就得撒更多的谎来圆了,他只得凭直觉放掉了其中一只药瓶,然后很自然地把手里这瓶收进怀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你那小瓶子里是什么呢。”
松子眼神飘忽:“润喉糖啊。”
很好,有台阶了,景历就主动说,“我那是清火丸。”
“哦。”
“嗯。”
无话。
尴尬。
松子好像很随意地拿起桌上那个药瓶:“那你要吃吗?”
景历:“?”
松子:“药。”
真他爹的诡异,在松子面前吃壮//阳药,这事儿景历之前从未想过,那多膈应啊,不是把男人的雄风放在脚下踩吗。
但现在,景历被架起来了,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观察松子脸上同样诡异的表情,点了点头,重新取出“清火丸”。
“我也吃。”松子觉得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要趁着景历吃清火丸无暇关注自己的时候把药吞掉,否则就容易夜长梦多了,连忙也拿着药瓶,顶开那个小塞子。
小塞子掉在地上,比药丸先落到手心里的是一卷指甲盖大的纸条。
嗯?
啥玩意?
松子一阵怒火急烧,不会是骗他银子的吧,天杀的,若敢骗他,他非得把那老头儿的毛一根根燎卷了不可!
而纸条搓开了,上边却是一行小字。
“哥,这几日的清火丸好吃吗?”
反过来也是一行小字。
“举世神药壮//阳丸,仅存一枚,药材难寻,后以清火丸相替,心病难医,终将自愈。”
松子迷茫地捏着字条,从头到脚都麻麻酥酥的。
安静的小卧房里,景历也在看着掌心里那颗长相怪异的大药丸子,觉得这个大小,味道,都不太对劲儿,瞪眼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视线先落在松子手里的字条和上边龙飞凤舞的狗字。
浑身一抖。
完他妈犊子了。
景历的视线一路狂奔,从那破字条上弹跳起步,蹬着松子的衣襟,跳到松子的肩,再一个急转,蹦到了松子双眼。
然后看到他抽了下鼻子,有点迷茫,又有点难过地说,“壮,壮//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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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完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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