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前,田蜜让他去杀一个名字是隐蝠的人,隐蝠是云梦湖的刺客,是夜幕让他监视醉花楼的。他到来的第一天就被沈孟君所察觉。
“你是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他道。
“就在你刚才喝下那杯酒之前。”
落叶无声,沈孟君的脚步也无声。
一条黑影映入眼帘,他还来不及拿起手里的刀抵挡沈孟君,沈孟君已把剑插入他的后颈,当场一剑毙命。残阳如血,他的剑滴着鲜血。剑乃百兵之君子,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尤其是杀完人的自己,更像是接完客的下流伶人。
在回醉花楼的路上,四周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沈孟君遇到一位身披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者坐在桥的一端垂钓,他的身边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杯,还有一壶烫好的酒。
一双铺满皱纹的手像是蜘蛛在枯木上结网,老者纹丝不动地握紧鱼竿,让人觉得下一秒钟鱼就要上钩了。
“年轻人,喝酒吗?”
“酒后误事。”
沈孟君环视四周,继续搜寻隐蝠的踪迹。
老伯目不转睛盯着鱼钩,又对沈孟君说道:“就当是狭路相逢,交个朋友。”
说罢,老伯放下鱼竿,从衣袍下抽出一把刀,直刺向沈孟君。
好快的刀,不过这天下再快的刀,也有更快的剑能与它势均力敌。沈孟君的长剑,哪怕是在微微的雾气里,剑刃也散发着凛冽的光。他稳稳接下了老伯这一刀。
两人僵持不下,此刻彼此的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活在对方的冷兵器之下。老伯气喘吁吁,他没料到沈孟君竟能与自己不相上下。沈孟君也逐渐察觉,凭这份力气与身手,眼前的敌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白发老人。可雾色浓重,他始终看不清这老伯的脸。气氛越发凝重,直到沈孟君猛地用力折断了那人的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局面才被打破。
沈孟君受了很重的伤,他拼尽余力回到云泽湖附近的木屋。静静躺在床上时,他呼吸急促,直到休息了一天,气息才渐渐平稳。这一天里,田蜜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他。她看着沈孟君那张年轻而富有生机的脸,还有充满活力的身体,竟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抚摸。
却被刚醒来的沈孟君一把抓住手腕。
“你醒了?”田蜜嘴角上扬,若无其事地走到梨花木桌前,为沈孟君倒了一碗银耳莲子粥,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之前从未受这么重的伤,这次怎么会失手?”
沈孟君道:“回来的路上偶遇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假扮老叟想对我一击致命。看他的路数,似乎也是带着命令来的,不排除是夜幕的人。”
田蜜听后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走后,玉麟到醉花楼找过我,说他已经派了手下去除孙玉伯。可那孙玉伯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临死前竟把消息透露给了韩王孙。韩王孙为了他儿子,定会报复天机阁。他近日找不到玉麟,醉花楼恐怕要被夜幕盯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斩草除根——所以你的下一个任务,是杀韩王孙。”
杀韩王孙。沈孟君心中一震,只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任务。自从孙玉伯死后,云梦翠湖就一直掌控在韩王孙手里。想要杀他,第一道防线是突破竹林里的暗器防御,接着要避开夜幕的眼线,再刺杀六位影密卫,最后才能近韩王孙的身。这些年,想让韩王孙死的人不止田蜜一个,可那些人的命,几乎都丧在了影密卫手里。
“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催我?”沈孟君反问。
田蜜却露出委屈的神色:“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好好照顾你。”
“那我便谢过田姑娘了。”沈孟君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田蜜听后,脸上重新绽开笑容。
几日后,沈孟君收拾好装备,牵马准备出发。临走前,田蜜派人放出消息,转告韩王孙说自己已与天机阁划清界限,此次派沈孟君前来,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田蜜向来是个商人,不管跟谁合作,只要最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是皆大欢喜。除此之外,她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让沈孟君代为交给韩王孙。
清晨的草叶上还挂着露珠,林间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沈孟君来到云梦湖,却发现这里没有湖泊,也没有水流灵动的韵味。相反,入目是一片幽静深邃的竹林,雾气笼罩着整片林子,迟迟未曾散去。湘夫人竹上泪痕斑驳,竹叶上的露珠,竟像是思君的泪水。
他继续前进,走出这片竹林后,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仿佛踏入了人间仙境。那是一座修建在深山幽谷里的城镇,城镇中心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城楼,城楼被坚硬的大理石城墙环绕着。走进城门,清淡的花香便扑面而来,大片的花海将城楼装扮成了一座梦幻的古堡。
原来,云梦湖的真实名字是“云梦翠湖”——翠绿的竹园上空飘着轻云,走入湘夫人竹林深处,能看见似是日夜思君落下的第一滴泪;走出林园后,才会步入这片如梦如幻的花海。
沈孟君终于见到了韩王孙,那张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的面孔,此刻就摆在眼前。出乎意料的是,韩王孙的脸虽带着沧桑,却透着几分庄重,没有想象中的阴鸷可怕,仔细看甚至能察觉到一丝和蔼。反倒是他身边的六位影密卫,个个神情冰冷,透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六位影密卫各有所长:善于用暗器的西城,能挥舞长鞭的少凌,巧用长枪的子溪与子慕,手持利刀的云晓,还有习剑的顾念卿。自从韩棠死后,韩王孙便彻底明白一个道理——亲生子不如手中权、怀中钱。夜幕是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势力,堪称他的影子,可夜幕并非时刻在他身边,如今常伴左右的,是顾念卿。
顾念卿生得玉树临风,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称呼韩王孙为“老伯”,只因他想娶韩王孙的女儿,可韩王孙始终不答应。关于女儿的婚事,韩王孙说了,要等把韩棠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才会做打算。
沈孟君将田蜜的书信交给韩王孙,看着对方看完信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这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田蜜的流沙肯归顺于我,今后便是风雨同舟了。”韩王孙看向沈孟君,语气缓和了些,“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孟君面不改色,从容回道:“回老伯,我叫孟晓萍,您叫我小孟就好。”
韩王孙点点头:“小孟,这一路辛苦你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几日。念卿,吩咐后厨准备筵席,再带客人去西厢房安置。”
“是,老伯。”顾念卿应下,随即转向沈孟君,笑着拱手道:“孟兄,请这边走。”
沈孟君对他笑了笑以示还礼,目光却用余光悄悄扫过顾念卿的脚步——这人的轻功路数,竟与自己不相上下,更与那日假扮老叟、将自己打伤的人隐隐重合。
深夜,晴空万里,繁星点点,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茶花香。打扮整齐的丫鬟们依次上菜斟酒,韩王孙坐在主位,顾念卿坐在他左手边,沈孟君在右手边,其余影密卫与侍从则各按位次坐下。
“能得你们这些优秀的青年才俊相助,真是如虎添翼。”韩王孙端起酒杯,看向沈孟君,“小孟,田蜜何时有空,能来与我见一面?”
“老伯,醉花楼近来生意繁忙,田姑娘实在脱不开身。”沈孟君起身,端着酒杯敬向韩王孙,“她让我转告您,等您六十大寿那天,她会拿出手下一半的财产来为您贺寿。”
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韩王孙的六十岁生辰。花甲之年,本应是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年纪,可儿子韩棠的死,却是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夜深人静时,他独自一人回忆往事,总会忍不住后悔——后悔当初为了所谓的面子,把韩棠赶出了家门。他不怕得罪任何人,只怕自己熬不过时间的摧残,到死都查不清儿子的死因。此刻看着身边的沈孟君与顾念卿,韩王孙忽然觉得,年轻真好。难怪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总爱用“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样的句子,来谱写青春的诗篇。有些事,的确只能趁年轻的时候去做。
这时,顾念卿忽然起身,走到沈孟君身边,端着酒杯笑道:“孟公子,在下顾念卿,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喝下我这杯酒,与我交个朋友?”
“自然愿意。”沈孟君痛快应下,抬手端起了酒杯。
顾念卿的笑容却渐渐淡去,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不知孟公子,当初为何要拒绝我的‘好意’呢?”
沈孟君也凑近,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狗咬我一口,难道我还要咬回去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