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竹的影子被暮色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客院的窗纸上。
青崖被罚出青岚宗,永不得再入,算是对他比武违规的惩罚。外面人议论纷纷,云岫对此不执一词。
她尚且没心思管那些。
云岫坐在竹椅上,指尖还沾着刚换绷带时蹭到的药粉,心口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却没停过。
自半决赛神力爆发后,这股力量就像醒透了的藤蔓,在她血脉里缠得越来越紧,连静坐时都能感觉到它在轻轻搏动,带着几分不安分的震颤。
她试着像晏嵫教的那样凝神静气,却发现耳朵里的“声音”比往日更嘈杂了。
听得更清楚了——云岫望向晏嵫的院子。
一些琐碎粘腻的心声像撒了把碎米,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无法忽略。
“该去看看大师兄的伤了。”云岫起身时,竹椅腿在青石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她攥了攥袖口,那里还藏着梧奕今早给的伤药——说是青岚宗特供的,能压制神力残留的阴寒,可她总觉得,晏嵫需要的不只是药。
晏嵫的房间就在隔壁,隔着一道竹篱笆。
云岫走到门口时,正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剑鸣,是晏嵫在运功调息。她抬手要叩门,指尖却顿在半空——那剑鸣里裹着的,不是往日沉稳的灵力波动,而是一丝慌乱的震颤,还有一道清晰的心声顺着门缝钻出来:
“杀了她……还是就这样放她走?”
云岫的手僵住了。
她明明看见窗纸上映着晏嵫的影子,墨色的劲装贴在挺拔的肩线上,可那道影子却忽然往侧边走了走,像是刻意避开了门口的方向。
剑鸣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咳嗽,混着一句更模糊的念白:“没有两全的办法。”
“大师兄?”云岫还是敲了门,声音轻得像竹上的露水滴落,“我给你送伤药来了。”
里面静了片刻,才传来晏嵫略显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遥远:
“不必了,我这里有药。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决赛。”
“可你的肩伤……”
“我自己能处理。”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甚至还能听见他往内屋走的脚步声。
云岫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竹篱笆上的纹路。
又来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焦躁……
云岫推开门回屋,竹制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将凉意拦在门外。
她闭上眼,试着按照晏嵫教的“守心式”调息,想将这股躁动的神力捋顺。
起初还算顺利,淡青色的仙力顺着指尖流转,试图包裹住那股冷白色的神力,可刚一碰触,冷白色光芒就猛地挣动了一下,像被惊扰的幼兽,差点将她的仙力冲散。
云岫咬着牙稳住心神,指尖泛出细汗,额角也沁出一层薄湿——这股力量比她想象中更难掌控,时而温顺如溪,时而暴戾如涛,总在她以为快要抓住时突然脱轨。
不知试了多少次,不知尝试了多少方法……云岫换了思路。
她不再用仙力强行包裹,反而试着放缓呼吸,让淡青色仙力像纤细的藤蔓,轻轻缠着冷白色神力的边缘,顺着它翻涌的节奏慢慢引导。
起初,冷白色神力还在抗拒,时不时挣动一下,可随着她的仙力越来越柔和,那股暴戾的劲儿竟渐渐弱了下去。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神力在她灵脉里的轨迹越来越清晰,甚至能跟着她的仙力,在指尖凝聚成一颗米粒大小的冷白光点。额角的薄汗慢慢收了,呼吸也平稳下来。
云岫试着让指尖的冷白光点再凝聚些,那光点竟真的跟着她的心意,微微亮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脱轨。
渐渐的,连窗外竹影晃动的频率,都能精准地映在她的感知里——她甚至能分辨出,哪片竹叶是被风拂动,哪片是被躲在竹丛里的小兽蹭落。
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连院外竹丛里一片枯叶落地的“沙沙”声,都清晰得像在耳边。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那种感知力、听到的心声,更清楚了。
她甚至知道,晏嵫现在在强撑着修复肩伤,每一次灵力流转都带着滞涩,心里反复盘旋的念头像根细刺,扎在彼此的感知里,清晰得无法忽视。
同时,一道极轻的经文声顺着窗缝飘了进来,调子缓慢而低沉,带着熟悉的韵律,一下打断了她的调息。
是《安灵经》。
云岫猛地睁开眼。这经文是杳熹山后山古庙里刻的,她小时候跟着盈堂师姐打扫庙宇时念过无数遍,专为安抚受惊的生灵而作,调子缓得像山间的溪流。
她起身走到窗边,悄悄掀开一角竹帘——楠竹林下,梧奕正站在离她房门三步远的地方,左胳膊的绷带又渗了些暗红的血渍,手里端着个黑陶药碗,褐色的药汁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他垂着头,嘴唇轻轻动着,正是在念《安灵经》,只是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云岫此刻凝神细听,根本听不清。
梧奕没动,云岫便没动。
“一遍、两遍……十三遍。”云岫在心里数着。
仅云岫听到的,就有十三遍。
梧奕念得极慢,每念完一遍,就会停顿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沿。
云岫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他每念一句经文,心中伴随着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声音:
“再念一遍就能进去了……”
“别慌,别让她看出不对劲……”
“药要是凉了,就没效果了……”
云岫轻轻推开房门,竹门的响动让梧奕猛地回过神。
他手里的药碗晃了一下,褐色的药汁差点洒出来:
“小、小由?你怎么出来了?我……我刚熬好药,想着给你送过来。”
云岫没接药碗,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像细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她是不是听见我念经了?我念出声了?”
“千万别问起‘容器’的事……”
“大师兄还在隔壁躲着,要是她追问……”
“你在门外念了十三遍《安灵经》,”云岫看着梧奕骤然怔住的面色问,“难道是在给自己壮胆?”
梧奕被问得一僵,手里的药碗又晃了晃,褐色药汁在碗沿转了个圈,才勉强稳住。
他慌忙低下头,指尖反复摩挲着碗沿上的细纹,像是要从那粗糙的陶土上抠出个答案来:
“壮胆?不是的……我就是、就是觉得这经文能安神,你半决赛刚用过神力,怕你夜里睡不安稳……”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顿了顿。
云岫分明看见,他垂着的眼睫飞快地颤了颤,可嘴上却只能硬着头皮补了句:
“你看我这胳膊,总怕端药时手抖洒了,念几遍也能稳当些。”
云岫没戳破。她能清晰地听见,梧奕心里还在祈祷:
“千万别问下去了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我编不下去了”
那股沉甸甸的担忧裹着慌,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盯着梧奕胳膊上渗血的绷带,还是叹了口气:
“进屋说吧,药再凉了,就真没效果了。”
竹屋不大,窗边的蒲团还留着云岫方才调息的温度,她随手拉过另一张竹椅,让梧奕坐下,又从案上取了个粗陶杯,倒了杯温着的竹茶递过去。
梧奕接过茶,指尖碰着杯沿的温度,才稍微松了点劲,可眼神还是紧绷着。
“药我会喝。”云岫端过黑陶药碗,指尖碰着碗沿,能感觉到残留的温热。
“决赛我也会去,你和大师兄不用总想着拦我。”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梧奕,心口的神力忽然又热了些,像是在呼应什么。
“只是……自从半决赛……那股力量爆发后,我总觉得能感应到些奇怪的东西。”
梧奕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沿的水痕沾在指腹,他却没察觉,只是下意识追问:
“奇怪的东西?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刚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慌忙补充:
“我是说,那些力量要是再乱蹿,你可得赶紧喊我,我虽然伤没好,但总能帮你搭把手。”
“不是不舒服。是……能感应到和我体内力量一样的东西。”
她抬手按在心口,那里的灼热感又明显了些。
“就像两根缠在一起的线,不管离多远,总能感觉到另一头的动静。刚才你在门外念经文的时候,那股感应……往西北方向拽。力道很沉,和止桓在山门时散发出的力量,一模一样。”
“止桓?!”
梧奕猛地站起。可他顾不上疼,只是盯着云岫:
“你确定?会不会是……是青岚宗其他弟子的灵力?真的是……”
“不一样。”云岫摇摇头,语气很笃定。
“他的力量里有股沉得像山的感觉,和我体内的所谓“神力”碰在一起时,会发烫。”
梧奕心里的慌乱彻底炸开了,云岫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早……为什么这次这么早?”
梧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却发现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他知道云岫没说谎。
“我知道你在瞒我。”云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开口。
“你和大师兄,还有师尊,都藏着事。但我不逼你说。”
她端起药碗,褐色的药汁在碗里轻轻晃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感应到他,说不定……决赛的时候,他会来。到时候,我想自己面对。”
梧奕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不行”。
可他没有。所有胡乱的心声,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杯里的竹茶已经凉了,像此刻沉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窗外的楠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竹影晃在地板上,像一道道解不开的结。
云岫端着药碗,慢慢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口。
可她没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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