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遗憾,无花不得不承认,与父母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光,只有短短的八年。往日的温馨,一去不复返。
幼小的他,也曾躺在母亲的怀中,听李琦低哼皖南的小曲。只是光阴荏苒,眼前的石观音,是他的母亲,又不像他的母亲。他既渴望得到娘亲的疼爱,又难以释怀被离弃的怨恨。
血缘是倚靠,也是枷锁。他们这对母子,都非愚笨之人,都早已看明白了一点——他们无法亲密如初,也无法形同陌路。
何况,他们还有着共同的利益。
石观音需要儿子相助,帮她一同对付扎木合,实现她欲壑难填的野心。
对于无花来说,在他发觉自己和少林格格不入、准备谋求后路之时,石观音出现了。
一旦离开少林,以无花的性情,绝不肯寄人篱下。而自立一方势力,又何其艰难?他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可远还未曾达到独步天下的境界。
江湖险恶。可无花却不能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掀起腥风血雨,打破固有秩序。
他无惧与江湖为敌,却不想与整个江湖为敌。因为,他除了是无花,还是天峰大师的弟子。
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武林公敌、邪魔外道,会将师傅陷入何种尴尬之地?
风满楼在扬州,是因为无花随父亲来到中原,最开始就到了扬州,在那里置产安家。可当,他真正开始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无花才发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他经营风满楼,用的已经是最温和的手段,想要慢慢在当今江湖,扎下自己的根基。可是,他得到一分,别人就会少拿一分,或者别人以为自己少拿了一分。
与之相比,无花有时忍不住感慨,自己的亲娘,实在是个极其精明之人。
以她肆无忌惮的性格和邪派妖异的作风,如果在中原大肆兴风作浪,要么早就引来江湖围剿,要么就被正派高人除魔卫道。
因此,她非常明智地选择盘踞大漠。
这里东接陕甘,控扼西域,除了外部环境恶劣,其实是一个极好的存身之地。反正,无论是扎木合,还是他娘石观音,地盘都安在了沙漠绿洲,亦是鸟语花香的人间胜地。
无花自己还没有地盘,风满楼是在别人的势力范围上做生意。不必石观音,在大漠已小有根基。无花很乐意,帮她守住并扩大基业,也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再则,如果自己袖手旁观,石观音绝对要将主意,打到小灵身上。
石观音之子,只要这个身份曝光,他和小灵在中原,顷刻之间就会声名狼藉。
无花可以忍受这些风浪,但他不忍心南宫灵平白遭受波折。虽说,艰苦磨难,玉汝于成。但身为兄长,无花更希望,南宫灵的人生之路能平顺一些。
是以,出于种种考虑,哪怕他和石观音之间母子的关系,依然别别扭扭。但在对付扎木合这件事情上,无花十分上心、并不推诿。
他没有考验石观音的耐心,稍加洗漱之后,就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扎木合之所以难以对付,就在于,他的手下可不全是乌合之众的马匪,还有一部分训练有素的护卫。
这些护卫,有十八骑兵分领,组织严密,甚至远比中原官府的一些游兵散勇,更加忠诚,更有战斗力。
哪怕石观音是江湖上排名前二十的高手,也无法硬撼千军万马。想要突破这些护卫,干掉扎木合,必须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令她十分头疼,恨得咬牙。
“既然如此,”无花快刀斩乱麻道,“就让扎木合与他的护卫分开。”
“这可难办。”石观音红唇轻启,幽幽道:“扎木合素来谨慎……”
任何一个人,如果招惹上了石观音这样的大敌,只要他不是傻子,只要他还想继续活下去,都会变得无比谨慎沉稳。
“他再谨慎,也不可能永远呆在护卫之下。”无花冷静道:“让扎木合离开大漠,去中原一趟,在那里动手。”
“五百护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连我……也忍不住要嫉妒。”石观音瞬间心领神会,笑吟吟道:“可是,扎木合难道,带着这些护卫一起前往中原吗?”
“我倒希望他昏了头,把人都带过去。”石观音娇美的面容,透出异样的神采,她甚至轻笑出声:“这样,不用我们动手,扎木合自己就会曾飞骆驼,变成一只死骆驼。”
如果扎木合当真带上五百护卫南下,恐怕会被中原武林,视之为外敌。山河四省、陕甘一带的门派,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自家地盘遭受威胁。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要怎样,才能将扎木合引去中原?”石观音微微向前倾身,眉目流转,瞧着无花,笃定开口:“看来,你已经想出了对策。”
清俊的僧人,手指骨节分明,捏着茶盏啜饮,而后将茶盏放下,轻振衣袖,清冽的嗓音吐出一个名字:“秋灵素。”
他慢条斯理开口:“还要多谢她的成全。”
石观音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神情为之一怔。
无花也是心中唏嘘。石观音和秋灵素之间,真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宿命感。
秋灵素,几乎曾经倾倒了大半武林。那一代人的英雄人物,无不为之倾心,直到……
石观音似乎是她的天生克星,秋灵素的一切不幸,都因前者而起。而眼下,石观音想要得偿所愿,着眼点来了,竟然还要落在秋灵素身上!
这两位倾世美人之间的相爱相杀,让无花很是感慨了一回。
而石观音几乎立即抓住了重点:“扎木合是秋灵素的入幕之宾?”
无花收回心神。石观音轻蔑的语气,让他心中有些反感。无花淡淡纠正道:“扎木合对秋灵素有情。”
“男人……”石观音面上浮现一丝嘲讽,“总会为了漂亮的女人昏头,哪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她转眼就瞧见,无花面无表情。石观音心中了然。这个儿子,他的性情,像自己,但也像十四郎。
他和自己一样,对敌人可以百般算计、毫不留情。但十四郎坚守的武士精神,尊重对手、不肯折辱弱小,这一点也同样被无花所承袭。
在石观音看来,或许也因为长于佛门,这个儿子还不够狠辣。他身上还带着一些无用的君子之风、悲悯之心。他还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在江湖之中,弱者即是蝼蚁,根本不配被当做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无花重感情,这样才能让她更加放心。石观音换了语气,柔声道:“眼下,我们要找到秋灵素,把她控制起来,再引扎木合去救人。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自从秋灵素毁容之后,石观音再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那只是她随手碾碎的一只蚂蚁而已,早被她抛之脑后。甚至,连秋灵素的生死,她都不甚了了。不过,这并不重要。
“只要能用假消息,将扎木合骗到中原,让他踏入陷阱即可。”石观音身着轻纱长袍,姿势慵懒,然而语气却很郑重:“无花,要小心谨慎。扎木合为人甚是精明。”
自己精心设计的大戏,即将开场。无花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定定地看了石观音一会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推了过去,低声道:“这是秋灵素写给扎木合的亲笔信。”
石观音眉峰一挑,美目生辉。亲笔信?无花竟然弄到了秋灵素写给扎木合的亲笔信。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秋灵素曾经的魅力。有这封信,不怕扎木合不中计。
“叶淑珍。”无花神情有些恹恹:“秋灵素如今的名字。”
“是她?”石观音诧异问道。而后,她笑了,灿若玫瑰,美得不可方物,可笑声中,却夹杂着恶毒和得意。
“呵呵呵……”美人笑靥如花,但言语如刀:“我毁了她的容貌,她却全心全意养大了我的儿子。”
“不,秋灵素甚至不知道,她精心抚养的,是仇人之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吗?”
石观音毫不留情地嘲笑:“这个女人,以前就是空有容貌。而今依然愚不可及!”
“你也知道,是她养大了小灵!这本应是你这个亲生母亲的职责。”无花断然出声,打断了石观音的笑声。
他冷冷地看着对方,提前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把小灵牵扯进来。”
石观音同样回望无花,母子二人眼神对峙。一个绝世美人,一个俊秀僧人,对坐相望,互不相让。这幅画面,是这样的奇怪,又这样的和谐。
终究,石观音先收回了凌厉的眼神。
她久久耐不得扎木合,还真想过,让南宫灵动用丐帮的力量帮忙。只是,丐帮毕竟地处中原,对大漠有些鞭长莫及。
且石观音并不想真地触动无花的逆鳞。在她心底,对这个儿子,终究还是有些忌惮。石观音这才打消了念头。
她又是嫣然一笑:“我只要扎木合死。别的,并不想过问。”
“以你的能耐,在小灵面前瞒天过海,并非难事。只是,玉不琢不成器……”石观音悠悠道:“江湖弱肉强食。你处处护着你弟弟,让他不见世事残酷。难道,便是好事吗?”
石观音有一张利口,妙语生花、蛊惑人心。只是无花心性坚定,岂是她能轻易动摇:“便是参天大树,也曾为幼苗。若提前被狂风暴雨,吹折了枝干,也一样会倒地枯萎。”
“这些父辈的往事,便是狂风暴雨。小灵何其无辜,凭什么要被牵扯其中?”
无花斩钉截铁地道,“我的弟弟,当一辈子立于阳光之下,意气风发,受万人景仰!这些旧日恩怨,他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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