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寒气实在扛不住,姜畔还是摸黑回了家。
蜷在薄薄的单人床上,把自己用被子裹紧,姜畔感觉腰上被踹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客厅里一点声儿都没了,大概那三口人也折腾累了,早早就睡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
在这七八年的生活中,姜畔早已摸索出一些规律。
比如这次,她动了周宝,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先逃出去躲几个小时。
等他们消了气,就不至于三番四次的揪着她打。
这总比一直梗着脖子挨打要好受得多。
一夜醒睡,早晨六点十分,闹钟准时催命。
姜畔爬起来,冷水扑了把脸,走进厨房,开火,烧水。
水开了,下面条。
又从冰箱里摸出三个鸡蛋,磕进锅里。
荷包蛋在锅里咕嘟着,蛋白裹着蛋黄,慢慢浮动,圆溜溜的。
李雅慧打着哈欠抱着周宝出来的时候,面条刚好捞进碗里。
周建国也坐下,睡眼惺忪。
“起挺早啊,”李雅慧瞟了一眼姜畔,把周宝塞进儿童椅,声音刻薄,“昨晚上跑得挺快,有本事别回来啊。这大清早的,又装什么勤快?”
周建国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皱着眉:“行了!大清早的少说两句!吃饭!”
李雅慧撇撇嘴,没再吭声,把两个荷包蛋拨到周建国和周宝碗里,自己碗里一个。
锅里空了。
姜畔端着自己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坐下。
周宝冲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吐着舌头。
姜畔坐那扒拉了两筷子面条,胃里空得难受,嘴里却一点滋味没有。
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放,起身就走。
“哎?不吃了?”李雅慧在后面问。
姜畔没回头,拉开门。
再吃下去,怕是又要忍不住回嘴,然后被他们找个借口再打一顿。
她今天还要去学校,最好不要顶着巴掌印子,被人看来看去。
冷风呼呼的吹过来,今年仿佛格外的冷。
少女裹紧外套低头前行,清秀眉眼低低垂着,脸上掩不住倦意,几乎把自己抱成一团,走进了灰蒙蒙的晨光里。
外面是真冷,冻得人耳朵发麻。
进了学校教学楼,温热的气息让人渐渐放松。
姜畔搓着快要生冻疮的手,走进教室。
刚到座位,就看见自己那张破桌上,被人用涂改液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八。
姜畔盯着那王八看了两秒。
她没找纸巾,也没骂人,直接从自己笔袋里掏出一支快用完的涂改液。
拔开盖子,对着那王八,刷刷几下,涂了个更大的骷髅头上去。
白惨惨的,盖住了原来的图案。
整个早上,姜畔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老师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终于睡醒的那个课间,教室后面闹哄哄的。
姜畔的前桌,那个叫林子琪的女生,被刘小慧,苏晨和王锦堵在过道里。
说起这仨人,可有意思。
她们是班里有名的太妹帮,家里条件都不错,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时兴的牌子,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那股子傲气劲儿能冲上天,仗着家里有钱,往班主任兜里塞了不少钱,在班里能横着走。
她们倒没动手,就是围着,叽叽喳喳,吵的人难受。
苏晨抱着胳膊,“林子琪,笔记呢?想赖账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刘小慧就上前一步,“就是,磨蹭什么!”
“有些人啊,看着老实,谁知道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王锦意有所指,朝姜畔这边瞟了一眼,“连笔记都不愿意给别人看看,这么自私,别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吧?”
“上次的笔记我的还在老师那……”林子琪脚步一顿,小声说:“麻烦,让一下。”
刘小慧像是才发现自己在挡着她,夸张地往旁边让了半步,却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子琪抱着的书包。
苏晨和王锦纹丝不动,有点玩味的看着她。
“哟,子琪,终于不装哑巴啦?”苏晨声音嗲嗲的,“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开朗的嘛!”
王锦的目光落在她书包上,有点嫌弃:“你这书包……真该换换了。味儿。”
林子琪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嚅着。
“子琪别怕嘛,我们也是为你好。”刘小慧顺着王锦的目光,也看到了姜畔,“近墨者黑嘛。跟那种整天跟校外混混不清不楚的人坐前后桌,能学什么好?”
她们仨的目光都有点看好戏的意味,落在姜畔身上。
姜畔正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笔。
听了这话,小姑娘没生气,反而抬起头,对着她们三个,嘴角慢慢往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特别温和,又平静的笑容。
“刘小慧,”她挑眉,“你肋骨好了?”
刘小慧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上学期,她在楼梯上狠狠摔了一跤,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人偷拍下来,直接发到了学校论坛。她向来好面子,哪怕摔断了一根肋骨,躺在病床上,也拼命在学生群里刷屏,反复联系版主删帖。
可那时半个学校的人都早已保存转发,她拦也拦不住,放话说谁再提这事就跟谁没完。
姜畔又看向苏晨和王锦,笑容不变。
云港这小地方,三块砖头下去能砸到一堆熟人,谁不知道谁啊。
“苏晨,你爸喝了酒砸别人车还不想赔钱,人家说要起诉呢。王锦,听说你哥又进去了?这次是寻衅滋事还是坑蒙拐骗?”
三张脸唰一下全白了,红的白的绿的,像调色盘一样精彩。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锦恼羞成怒。
“姜畔,你少在这造谣!”苏晨明显底气不足,“你关心关心自己吧,天天摆什么谱啊!”
刘小慧没说话,只是盯着姜畔,胸口起伏着。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班主任夹着课本出现在门口。
刘小慧她们几个恶狠狠剜了姜畔一眼,悻悻回了座位。
林子琪赶紧回去坐好,还有点忐忑不安。
姜畔脸上的笑容立时收得干净,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她把笔放下,感受着肚子饿得咕咕叫。
熬到快放学,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姜畔摸出来,是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放学在校门口等我,帮哥个忙。」
一看短信,就猜到了是谁。
姜畔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二十。现金。」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回过来一个:
「成交。」
*
放学铃像是算着姜畔的胃口响的。
里面空空荡荡,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起来收拾书包,脑子里想着二十块钱能买几个面包。
刘子浩那群人,关键时刻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刚挤出校门口那片闹哄哄的人堆,就看见马路牙子上蹲着几个晃眼的脑袋。
刘子浩顶着他那半黄不绿的毛刺头,正跟旁边人喷烟圈,看见姜畔出来,大大咧咧朝她招手。
“哟,挺准时啊小美女。”刘子浩站起来,随即一股烟味。
姜畔皱了下鼻子,往后退了小半步,摊开手:“二十。现金。”
“啧,”刘子浩旁边的瘦猴不满地咂嘴,“哥,你看她这德性……”
刘子浩不耐烦的挥挥手,从兜里摸出一张同样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把它拍在姜畔手心,跟打发要饭的似的。
“拿着,事儿办利索点,别掉链子。”
钱到手,姜畔面无表情点了下头,揣进校服口袋。
“这次是哪一家?”
刘子浩凑过来,压低声音叽叽咕咕了一通。
姜畔听完,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只点了下头,轻声:“好。”
转身就朝另一个街区的方向走。
刘子浩几个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姜畔穿过两条街,在一家超市门口前停住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在街对面马路边,笑嘻嘻蹲下了。
推开超市的玻璃门,一股熟食的味道涌过来。
店面不大,货架挤挤挨挨,光线有点暗。
收银台后面坐着个中年男人,有点谢顶,正低头刷着手机,外放的声音聒噪得很。
姜畔没往里面走,直接停在收银台前。
她看向旁边货架上摆着的面包,最后落在一个最普通的袋装切片面包上。
“老板,”她声音有点学生气,“那个面包,多少钱?”
老板眼皮都没抬,“三块五。”
“哦。”姜畔应了一声,手伸进校服口袋,慢吞吞掏钱,“那个……能帮我拿一下吗?就那个,”
她指了指货架上层,一个放得有点歪斜的牛奶面包,“我看不清日期。”
老板这才抬眼瞥了她一下,大概觉得就是个磨叽的学生妹,不耐烦“啧”了声,放下手机,转身朝货架里面走去。
就在他后背转过去的瞬间,像只蓄势待发又轻巧无声的猫。
姜畔动了。
她一手还虚虚按在装着零钱的口袋上,另一只手娴熟地探向柜台下方。
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没锁。
她屏住呼吸,手掌心握住抽屉提手,悄无声息往外拉。
抽屉很快被拉开一条缝。
里面果然躺着几条烟,花花绿绿的盒子。
最上面那条,深蓝色的硬壳,印着三个烫金的字,外壳很漂亮。
她看到了。
她手指勾住那条烟的边角,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把东西抽了出来,然后身体微微一侧,那条烟顺着敞开的校服拉链,贴着毛衣,滑进了怀里。
抽屉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站回原地,手依旧放在口袋里,脸上恢复成刚才那副等面包的平静模样。
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二十秒。
老板拿着牛奶面包走回来,随手丢在柜台上:“给,这个,四块。看清了?生产日期新鲜着呢。”
姜畔像是被面包的价格惊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啊?不是三块五那个吗?这个……这个太贵了,我就要那个三块五的切片。”
她指了指最初问的那个便宜面包。
老板翻了个白眼,彻底不耐烦了:“你这小姑娘,耍人玩呢?”
但还是没好气的转身,去拿那个便宜的切片面包。
这次姜畔没动,安静等着。
她感受着怀里那条烟的存在感,硬邦邦的,铬着她的肋骨。
老板拿着切片面包回来。
“三块五。”
姜畔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钱递过去。
老板接过钱,塞进收银机,哗啦哗啦翻找零钱。
找零的动作在眼前放慢,慢得令人心焦。
姜畔感觉能听到自己吞咽声和心跳声。
果然,这种事无论干过多少遍,无论她说服自己多少次,还是会紧张。
“给,找你十六块五。”
老板终于把一把零钱放在柜台上,一堆硬币,叮当作响。
姜畔飞快抓起钱和面包,转身就走。
玻璃门推开,外面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她感觉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刚走出两步。
“哎!小姑娘!”老板突然从背后追了出来。
姜畔步子一顿,温和内敛的神色终于露出些紧张。
完了。被发现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的混乱场面,还有随之而来的麻烦。
她僵硬着转过身。
只见老板半个身子探出收银台,手里捏着个一毛硬币,一脸无奈:“钱!找你钱不要啦?一毛钱也是钱呐!现在的学生,真不会过日子!”
“……”
姜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在喉咙里。
她深吸一口气,走回去,接过了那枚一毛硬币。
“谢谢。”
转身,攥着面包和零钱,同手同脚走出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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