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她!警察同志,你们必须把她抓走!”
李雅慧抱着周宝,手指头隔着半个客厅,恨不得戳到玻璃门上。
“这是杀人!她想害死我儿子!她才多大?心思就这么歹毒!”
周建国也挥着螺丝刀:“对,抓走,送少管所!这种祸害,留着迟早出大事!看把我儿子吓成什么样了!”
他们俩一唱一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两个大男人身上。
年轻警察张维明眉头皱起来。
歇斯底里的父母,叛逆期不驯服的小姑娘……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这样了。
看着周建国在跟前蹦跶,他大概是想说点什么调解的话,但最终没挤出来。
就在这吵嚷的当口,门口的边缝被挤开了。
几张熟悉又兴奋的脸探了进来,是隔壁和对门的邻居。
张姨手里攥着把瓜子,“哟,建国,雅慧,这又是唱哪出啊,动静大的,楼下都听见了。”
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
是楼上爱管闲事的刘婶,“警察都来了啊,小宝这是咋了?哭得跟杀猪似的,谁欺负他了?”
李雅慧正愁找不到由头,一听这话,立马调转枪口:“还能有谁?就是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家供她吃供她穿,她倒好,心肠毒得很,把我小宝锁进那大衣柜里,差点闷死啊!警察同志在这儿,你们给评评理!”
她鼻涕眼泪一起下,说起自己,真比窦娥还冤。
张姨看向李雅慧怀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嘴角往下一撇。
“啧,雅慧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供吃供穿?我怎么瞅着那丫头,大冬天就穿件校服,鞋都快张嘴了。”
她磕了个瓜子,瓜子皮吐在地上。
“还有啊,你家小宝是金疙瘩,那丫头也是姑娘啊,上次我可看见了,你家小宝把人家姑娘那点作业本撕得稀巴烂,你那时候怎么不说他一句?”
刘婶看起来已经憋了很久,这时也刻薄起来:“就是。建国,你们两口子也别光嚷嚷。上次这丫头在楼道里发烧烧得滚烫,谁管了?还不是我家老头看不下去,给了两片退烧药。一碗水端不平,也别怪孩子心里有怨气啊。”
这些话弄的周建国和李雅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李雅慧搂着儿子想反驳,可邻居们七嘴八舌,句句都戳在实处,堵得她哑口无言。
“你们懂什么!”李雅慧终于憋不住了,“我们掏心掏肺养她这么大,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啊?可她呢?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个快入土的老婆子!放谁身上谁不寒心?谁不生气?!”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气势浩大起来。
张姨一听这话,瓜子也不磕了,嗤笑一声,“哟!寒心?雅慧啊,你摸摸良心,你那是寒心吗?你那是心虚!孩子想自己姥姥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哦,合着你想让孩子忘了根,就死心塌地给你家当牛做马,被你儿子骑在头上拉屎啊?”
“就是!你把她当养猫养狗呢?不给饭吃,不给衣穿,这就是你掏的心掏的肺?你那心肝肺都喂了狗了吧!孩子没饿得啃桌子腿儿,那都是老天爷开眼!”
李雅慧被这连珠炮砸得头晕眼花,真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行了行了!我们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周建国恼羞成怒。
吼完,他烦躁地冲李砚安和张维民挥挥手,像赶苍蝇。
“警察同志!行了,我们家没事了!小孩子闹着玩!你们……你们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李砚安一直没吭声,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听到周建国赶人,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小张偏了下头,示意离开。
张维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场面话,但被李砚安无声的眼神制止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厅,走向门口。
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合上,阻断了外面邻居们的议论声。
客厅里只剩下大人的喘气声和小崽子的抽噎。
姜畔靠在门框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安静等待风暴来临。
*
单元楼下,警车旁,夜风更冷了。
李砚安从兜里又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看向旁边略显局促的年轻警察。
“张儿,”他嗓音有点哑,“怎么回事?这家人。”
年轻警察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看着亮灯的二楼窗口。
“李哥,你是新调来的,不知道。这户姓周的,在咱们这片儿成挺出名了。养父母不是东西,重男轻女,偏心亲生的小儿子,亏待养女。那小姑娘叫姜畔,日子不好过着呢……唉。”
李砚安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没说话,等着下文。
“不过那丫头也是个刺头,远近闻名。”张警官摇摇头,语气复杂,“倔得很,学校里,家里,一点亏不吃,被欺负狠了,下手没轻重。撒泼、打架、破坏东西……什么都干过。所里都来过几次了,但……清官难断家务事,没出大事,最后都不了了之。”
李砚安抽完一根,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根叼上,低头拢火。
火光映着他深陷的眉眼,神色寡冷。
小张警官看着这位新调来的李队,心里也犯嘀咕。
李砚安,二十六岁。
听说之前是在省厅刑侦口干得风生水起的,前途一片大好。半年前突然申请调回老家云港这个小地方当个基层民警,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里大家私下盛传,是他家里出了点事,父母对他这份工作怨言颇多,家人不理解,这才申请调回来的。
但这些事真真假假谁真知道呢,也没听他自己提过。
听完,李砚安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这才抬头,顺着小张的视线,也朝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望去。
*
短暂的空白。
暴风雨前令人全身发毛的平静。
警察一走,李雅慧抬起头,那双刚才还挂着泪的眼睛,此刻只剩恨意。
“小贱货!”她咒骂出声,松开怀里的儿子,几步就冲了过来。
周建国也反应过来了,紧随其后。
姜畔想关上门往里缩,但太迟了。
头皮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李雅慧揪住了姜畔的头发,力道拽得她整个人向前趔趄了几步。
“滚出来!”她吼了一声。
姜畔像一件破破烂烂的行李,被李雅慧拖向客厅,脚下被散落的玩具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又被那股蛮力硬生生拽住。
视线天旋地转,余光里,姜畔只瞥见阳台那扇窗,还有窗外楼下,路灯下那一小块地方。
两个穿着深蓝制服的身影还没走远。
李砚安站在警车旁,似乎正侧头听那个年轻警察低声说着什么。
年轻警察一边说,一边皱着眉朝姜畔家这边指了指。
就在这时,李砚安像是被什么动静吸引了,或者说,是听到了楼上姜畔被拖拽的声响。
他抬起了头。
目光穿透玻璃,撞上了姜畔的眼睛。
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隔着那扇布满灰尘的旧窗。
姜畔的脸大概因为疼痛和屈辱扭曲着,头发被李雅慧扯在手里,身体被拽得歪斜变形。
他那张总是神色寡冷的窄长脸上,第一次有了点波动。
姜畔看见他腮帮子咬紧了,然后带着一股戾气,把手里那一点猩红摁在了警车上。
滋啦。
姜畔甚至能想象出烟蒂熄灭的声音。
烟雾瞬间湮灭。
他看向姜畔的方向,一句脏话,从窗户外被风吹上来。
“……真他妈不是东西。”
紧接着,更大的声响在姜畔头顶炸开。
周建国的巴掌狠狠扇在她头上。
啪!
一声脆响劈头盖脸而来。
姜畔耳里嗡的一声,半边身子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
“反了你了!敢害我儿子!”
周建国和李雅慧骂着。
“小畜生!”
“白眼狼!”
“你怎么不去死!”
姜畔蜷缩着,护住头脸,一声不吭。
混乱中,不知是谁一脚踹在姜畔后腰上。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同时也给了她一股挣脱的蛮力。趁着李雅慧的手因为用力而稍微松动的刹那,姜畔倏地一挣,朝着门口冲去。
防盗门完全关严,虚掩着。
姜畔一把拉开,埋头就往外跑。
然而,就在她冲出单元门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低着头,迈步要往里走。
砰。
他们撞了个满怀。
姜畔的额头狠狠撞在什么东西上,一阵闷痛,反作用力让她失去平衡,趔趄着就要摔倒。
一只手赶紧抓住了她。
姜畔惊魂未定抬起头。
目光闯进一双来不及收敛愠怒的眼睛里。
正是李砚安。
他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更没料到姜畔会突然冲出来。
时间仿佛都寂静了一瞬。
楼道里,养父母的叫骂声追了出来。
“小贱货!你给我滚回来!”
“跑了就别再回来!死在外面!”
“再回来打死你!”
这几声叫骂像刀子一样,划开了安静的楼栋。
姜畔回神,一股隐秘的羞耻感在身体里发作。
“滚开!”
她几乎凶狠的挣开了他的手。
“不用你管!”
李砚安被她推得微微后退了半步,松开了手。
姜畔撞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
冷冷的风瞬间把人裹住,生冷。
身后的单元门里,养父母的叫骂还在继续。
姜畔只顾拼命地向前跑。
那是姜畔十六岁冬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她冲出家门,对要去楼上解救她的李砚安,脱口而出的第一声,是几近崩溃的“滚开”。
很多年后,她时常会想起那个冬夜,想起楼道的冷风,想起挨打的钝痛,想起那双抓住她、又被她挣脱的手。
想起时,她总会后悔。
后悔那句冲口而出的“滚开”。
她无数次想回到第一次见李砚安的这天。
不用多,就提前个三分钟。
在李砚安站路灯底下抽烟的功夫,她安安静静走过去,然后对李砚安说:
“你好警官,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姜畔,生姜的姜,湖畔的畔。”
“请问,可以救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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