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殿内沉寂如水,彼时暑热已经渐渐散去,四周冒着凉气的冰鉴早被撤下,殿外宫婢扫除落叶的唰唰声时不时传进屋内,称心顺和等人浑身冒着冷汗,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李太后看着下手面无表情的程晋,不由心梗气闷,再一次怨恨为什么老天爷要把她的阿吉带走,留下程晋来,若他们兄弟俩互换一下,她如今也不用处处看人脸色过活。
程晋没有李太后那般心绪起伏,他翻开李家上的折子扫了几眼,旋即让顺和送到太后眼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太后匆匆一瞥,无外乎她父兄上请充盈后宫的条折,而这又皆是来自她的授意,她忍不住气恼,“我刚惩治了贤妃,你就拿着你外祖舅舅的折子来算账?长星,皇帝!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的母亲,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程晋略带诧异地抬眸,似乎没料到李太后突如其来的怒气从哪儿来。
“母亲在说什么?朕不过是让母亲看看外祖舅舅的肺腑之言罢了,实乃社稷之忠臣,处处都在为朕着想考虑。”
李太后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你父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有了昌宁潞王乐平,这还没算夭折的那两个,便是阿吉十七岁也有了王妃,哪像你,至今六宫空虚。”
提起赵王,李太后眼底泄出些许哀伤:“如果你早早成了婚有了子嗣,琬娘那里何须舍近求远?”
程晋冷眼看着李太后,他其实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对程晖如此疼爱以至于念念不忘,而对他就只会一味地要求纳妃生子延续香火,子嗣也仅是为了能给她心爱的小儿子挑选过继,分明都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吗?
五年前在他和潞王算计百出最凶险的时候,她也满心只有程晖,毫不关心他的处境,程晖因病逝世后,她更是险些哭瞎了眼,认为是他只顾着权势地位而忽略了胞弟,没能及时找去太医,甚至还可笑地听信挡灾之说,不止一次地埋怨,觉得他应该死在和潞王的争斗中,程晖是替他而死。
“母亲,”程晋盯着李太后面容上的愁眉哀思,“你还记得,朕也是你的儿子吗?”
李太后一惊:“你胡说什么?我和你外家处处为你打算,你说出这种诛心之言,是想要我和你外祖他们百口莫辩吗?”
程晋面无波澜,手指点了点那些折子:“要不要成婚要不要生子,都是朕的私事,容不得他人置喙,窥伺帝王乃大罪,母亲最好还是提醒提醒外祖和舅舅们,免得哪天被御史参奏,朕不会顾念私情。”
“您也是,还是将心放在赵王妃身上,毕竟过继不是一件小事,其中还有赵王的爵位。”
李太后还来不及因他这几句话发怒,顺和便将一早备着的册子恭敬送了上去,赔笑道:“这些都是陛下命奴婢们搜罗的范家子孙情况,怕您和赵王妃一时忙乱,若是有瞧中的人选,您派人告诉奴婢一声,陛下再命钦天监选个合适的日子,将这事办了,也免得您和王妃都惦记着。”
这是程晋一开始就和她说定的,贤妃那边她去敲打,赵王过继一事就能商量,李太后原本以为还要费嘴皮子说服他,没成想东西就送到跟前了,她一时有些惊讶,最后还是称心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
程晋不在意这些,之前没松口只是单纯不想那么轻易就让她们达成目的,而且范家前几年从没提过相关事宜,如今却一反常态的要求过继范家人,心疼儿子的李太后都不反对,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左右不是他的后代,同时他也想看看范家这群人究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还有——”
李太后看过去,就见程晋面若冰霜,看着她的目光里不含半点温情孺慕。
“方才的话母亲最好记住,朕不喜李家女,更无心其他贵女,若是您或者外家再有人多嘴,就别怪朕不顾及血脉亲缘了。”
话音一落,程晋当即拂袖离去,顺和讪笑几声,也转身跟着走了,徒留尚且还因那话怔愣着的李太后。
“混账,混账东西!”
瓷器茶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称心看着怒火中烧的太后:“我是他的母亲,不说事事关心,从小到大我差了他哪点?若非从我的肚子里托生出来,他哪有资格争夺皇位,做这天下之主?”
殿内宫人听得这话,魂都吓飞了半截,抖如筛糠地跪趴在地,恨不得是个眼瞎耳聋的废人。
“就是生来克我的,不顺我的心就罢了,反倒处处跟我对着来,从他十六七岁开始我就张罗婚事,他竟是跟个入定的和尚差不多,谁都看不入眼,一口气挑出四五个错来,又打着先帝的幌子不准我插手,最后害死我的阿吉不说,现下还忤逆不孝!”
称心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又觉隔墙有耳,如今这宫里说是遍布陛下的耳目也不为过,一两句气话不要紧,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多了自然就有隔阂了,遂连忙把宫人都赶了出去,这才扶着气得浑身发颤的李太后落座安抚。
“朕记得,襄王妃前些时候有送名帖来?”
至立政殿时,程晋心情犹未好转,顺和察觉一二,巴不得祸水东引,忙应了一声,又去桌案上将襄王妃的名帖翻找了出来。
“是要送给太后的,但先前陛下您吩咐过,奴婢就让人拦下了。”
“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顺和想起这几日底下送来的信件,唔了声,面露尴尬:“大抵是为了弋阳郡王的婚事吧。”
程晋嗤笑:“他们倒是着急。”
和离的消息这两日才漏出去,在这之前就已经准备进宫求太后了。
纵然沈青云自由给了他可乘之机,但如此撕破脸轻视她仍旧令人不满。
“日后襄王府上的名帖一律扣着,太后操心赵王过继的事不能分神,也无暇顾及旁人。”
程晋漫不经心道:“淮南那边多梅雨,河堤易溃,从前多是御史过去监察巡视,今年换成弋阳吧,他弱冠已久,也该做些正事了。”
京师距离淮南约有千里,一来一回两三个月不止,等程翊处理好事情回来,都将要过年了,那时他与沈青云定然和和美美,再赐一桩婚事给程翊也不是不可。
顺和心里给那位郡王哀叹两声,若是肯消停两日,陛下忙于和未来皇后相处也不会想起他们,说不得还能躲过去这桩差事,等人一高兴了什么话不能提,偏生撞枪口上。
顺和这边厢刚去尚书省,就有小黄门来报闻智大师求见。
程晋扶额,他已有一月多没去普度寺找闻智开解,如今是闻智怕他想不开直接强抢找上门来了。
“娘子,好像撞到人了,”马车猛地一声在街口停下,银钿被惯性弄得往前一倒,险些滚到车门口去,她呲牙咧嘴爬起身掀开帘子看了眼,马车夫早被眼前场景吓得六神无主,想要下去扶人又不敢。
沈青云拽住车顶上悬下来的络子稳住身体:“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银钿和车夫一起下车,只见街中间躺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发丝蓬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右小腿似乎受了伤蜷在一起,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有青紫痕迹。
银钿心里咯噔,急忙上前:“哪里被撞到了,要不要紧?阿泰,去最近的医馆请郎中过来。”
车夫阿泰也慌乱起来:“好好,我这就去,要不要先把人扶进马车里坐着?”
银钿为难起来,倒不是怕人上车污了地方惊扰到沈青云,而是她以前听府里郎中说过,有时候被撞到骨头容易受伤,就不能轻易挪动,否则造成骨头错位更麻烦。
“我,我没事。”地上的女子忽然道,虽仍旧看不清她的脸,但只听声音也能知道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娘子,“也没被你们撞到,是我走路没当心,所以才摔了。”
说着她甚至没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就用满是泥土草屑的双手撑起身想要站立,只是小腿用不上力,踉跄两下险些又要倒地,幸好银钿因不放心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这才给扶了一把。
“大姐,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馆吧?”
那女子拢了拢头发,瞥见银钿一身绫罗,头上簪着金银钗环,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忙不迭地摇头:“不,不用了,我没什么事。”
银钿在她手指和脸上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便如惊弓之鸟般逃也似的寻了条小巷跑了。
阿泰额头渗出的冷汗都来不及抹,悬起的心却随着这女子离开渐渐落了下来,也有闲心好奇起来:“这娘子好生奇怪,打扮得跟乞丐差不多,像后面有人在追似的。”
银钿瞥他:“日后赶车时打起十二分的心思,今天是那位大姐不计较,要是个难缠的,我看你怎么办!”
沈青云在马车上等了半晌,却不见银钿带人回来,她摩挲着腕间玉镯往外看了眼,银钿会意地将方才情形一一说出。
“跑了?”
“奴婢也纳闷呢,那位大姐看起来很是狼狈,分明一身的伤,手掌还有血痕,脸上也有淤青,腿也一瘸一拐,不知是撞的还是被人打的,说送她去医馆瞧瞧也不肯,把我们当做洪水猛兽,话还没说完就没人影了。”
“既然走了,就和我们无关。”沈青云不甚在意,唔了声,“继续赶车,否则一会儿赶不及回城,遇到宵禁时分,就要在郊外暂住一宿了。”
阿泰忙诶声应下,因有了这桩插曲,接下来的行程他格外小心谨慎,有惊无险的将沈青云送到郊外农庄。
这里说下,文里程晋日常称呼就是我,很少会称朕,除非是他故意阴阳,想要彰显身份,生气等情况,不然不会自称朕,包括太后这些人的自称也是一样,“我”就是最常用的,本宫哀家等都不怎么会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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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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