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打着哈欠,嘴还没闭上就看见钟策急哄哄跑来,忙迎了过去。
“哎呦,钟司阶怎么这时候来了,陛下上朝去了。”
钟策来不及解释,脚还没停就转了弯,又往两仪殿跑去,今日乃是常朝,只有五品及以上才能参会,他要是没能及时截住程晋,就只有在殿外干瞪眼的份儿。
不巧的是,他刚来到两仪殿就瞧见程晋下了辇车,头也没回地进了殿中,喊人的话立时噎在喉咙里,一个岔气,他咳了个惊天动地,引得周围侍卫都看了过来。
钟策没了辙,又想起那对母子,只好安慰自己,百官再是怀疑也得有证据才行,涉及皇室血脉不会轻易就认下,大不了到时候他与梁彻之一起去沈娘子跟前帮着解释说话。
程晋全然不知钟策内心的纠结犹豫,他只觉得今日朝臣的神色都十分不对劲,左顾右盼探头探脑心里都憋着事,偶尔还要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他,弄得他一头雾水。
“今儿这是怎么了,众爱卿像是都有话要说。”议完事,程晋盯着百官似笑非笑,“什么大事,惹得群臣都吞吞吐吐不敢言,说来朕也听听?”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察觉到若有若无的目光都在往他这处看,吴中丞拢在袖中的手抖了抖,他拧着眉硬着头皮出列。
“陛下,”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今日上朝时,朱雀门外有一年轻女子伸冤求救。”
程晋轻嗯了声:“然后?”
“那女子带一五六岁的男童,母子俩声泪俱下,想要找到夫婿和亲爹,微臣于心不忍,便多问了几句。”
程晋扫了眼,群臣面色各异,但都竖起耳朵打起精神看了过来,目光之炯炯,精神之抖擞,远非方才议事时能比,唯有几人神思恍惚。
他听得不耐烦:“吴中丞这说一句藏一句的本事打哪儿学来的?”
吴中丞抖了下,接收到同僚们摇旗呐喊的振奋目光,他心一定,续道:“那女子不知郎君名姓家世,只知是高门权贵之子,哄骗她有孕诞子后了无音讯,她逼不得已,这才来朱雀门前诉冤。”
程晋原还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发现吴中丞这话说完后,群臣目光尽数落在了他身上,尤有几个年轻刚直的御史,神情激愤,眼中似要喷火,险些将他盯穿。
他扫视众人,连宗正寺的几个老家伙也怀疑地看了过来,他隐约有些猜测,失笑:“众卿家不会以为这对母子是来找朕的吧?”
吴中丞收回视线:“微臣不敢,只是这母子天色未亮就跪在长街之上,衣衫单薄,看起来着实可怜。微臣想,若真有这等负心薄幸的男子,实该惩罚,也好给这女子一个公道。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他人,今日是家事,来日就会祸及政事,朝廷绝不能姑息养奸。”
“是啊,陛下,这人在私事上哄骗诱拐,手段下作无耻,要是为官做宰,岂不成了害群之马?”
“就该让那女子来辨认,把这人抓出来,以儆效尤!”
“与这等人同朝为官,简直就是我辈耻辱!”
“咳咳咳。”左前列的吏部郑尚书忽然咳嗽起来,情绪激动的众人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郑尚书对着他们狂使眼色,旋又朝着上首的陛下一拜,“陛下,人自然要查,但要查就查个清楚,把前因后果都摆出来,以免冤枉了人。”
群臣心里齐齐打了个激灵,顿时从方才的讨伐中回过神来,要知道这当爹的说不准就是陛下,他们那话岂不是在指责天子是无耻之徒?
右侧第二列的程昱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既如此,就把那对母子领去侧殿吧,也好让她瞧瞧,这大殿中的人是否有她相识的。”程晋看了眼身侧的顺和,顺和会意躬身退下,刚准备去寻殿外侍卫,就见钟策直愣愣地呆立在红柱旁,他忙上前央求人帮忙。
程晋好整以暇的审视着阶下百官神貌,今日这出,他可不信真是这对孤儿寡母闹出来的,要真如此怎么前几年不见出现,难道孩子父亲是今岁才不见踪影的吗?
无非是哪个官员排除异己的手段。
而且每月朔望都有大朝会,那是才是真正的百官齐聚,上达一品,下至九品,皆要入朝见驾。朔日大朝刚过去两日,这女子怎么也该选那时候才最好,偏生挑了今天,想必这不负责的男人就在五品以上了。
怕是他们当中有人偷偷蓄养了外室姬妾,不敢带回家,又被仇家察觉,才演了这出闹剧。
不多时,顺和悄悄从侧门进来,靠近程晋说了几句话。
程晋敛眉,又审视了一遍这群人,难不成是他们家子侄惹出来的祸端?
吴中丞等得心焦:“陛下,那位娘子可认出人了?”
程晋张了张嘴,顶着这群人炽热的目光,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思及方才的种种情形和他们讳莫如深的表情,他冷笑一声。
“去把那女子领过来,当堂说清,免得事后还要折腾。”
三省长官并六部尚书都轻咳了咳,低垂着头不敢与看透一切的程晋对视。
很快顺和便将女子接了过来,许是头一次看见皇帝和百官,女子身形颤抖紧攥着肩上的披风,瑟缩着跪在地上,头伏得低低的,声若蚊呐。
顺和弯腰和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抬头看了眼程晋,眼底害怕不安俱存,她仓惶地看向四周,瞥见吴中丞时才稍有安定。
“在场可有弃你而去的那人?”吴中丞沉不住气,率先问道。
女子摇摇头,咬着唇小声道:“并无。”
“那你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女子垂头想了想:“他以前曾和奴家说,府中权势极高,便是公侯也要俯首作揖,而且他上有兄长承担门楣,对他极为宠溺,迎我入府不是难事。”
吴中丞皱了皱眉,怀疑注视的目光尽数往最前列的皇室宗亲看去,能比得上公侯之家的,也只有王府了,府上还有兄长,那想必就是不成器的小儿子,能干出这种事来也不足为奇。
“还有,”女子微抬头颤着声又道:“他与陛下,似有几分相像。”
程晋垂眸,女子受惊般地低头闭嘴。
吴中丞等人则满脸震惊地看向程晋,但他们一时也不如先前那般肯定,毕竟只是相像。
姜中书沉吟片刻:“陛下有同胞兄弟,堂亲表亲也众多,具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依这女子所言,贵过公侯……”
程晋揉了揉额角,多少有些怒气:“今日朝事议毕,众卿都退下吧,宗正寺卿留下,潞王代王怀王景王也留下,顺和,再遣人去把宗室弱冠以上的郡王也叫来,让他们都来瞧瞧,究竟是谁惹的事!”
那女子名叫胡妙兰,不过二十又三,想来是十六七岁时就被情郎哄骗成事,男子如今自然也至少二十岁往上了。
这事惊动的不止上朝官员,仅过了半日,京城街头巷尾就传起来了这桩风流韵事,说得绘声绘色,皇室宗亲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落下,更有博眼球的连七十岁的老祁王也给扯了进来。
赵王府。
范琬舒原本还在挑选过几日要用到的器具物品,小六日后就是她的孩子,若是将来运作得当,赵王的爵位也不是不能奢想。
乍然听见女子寻夫的消息,她手一抖,琉璃盏轰然落地,摔成了碎片。
“贱人!”她怒不可遏。
丫鬟霜华拾起碎瓷,又抬手示意众人退下,随即来到范琬舒身边给她抚胸:“娘子何必如此气恼,那胡氏再是厉害,将来也得在您的手底下过活,仰您鼻息。”
范琬舒冷笑:“胡氏算什么,便是再有十个王府也养得起,但她生的那个好儿子,可是赵王唯一的子嗣,将来这偌大王府和爵位,都是他们母子的,我有什么?守了几十年寡的虚名?”
“娘子何不将胡氏子过继到您的膝下?您是王妃,王府的主子,妾侍所生的孩子都要叫您一声娘,如今能大度认下外室子做亲子,只怕朝野都要夸赞您大度贤惠。”
“若是那孩子仍在襁褓之中倒是使得,但他年方五岁已有了这几年的记忆,识得字认得人,我这时候巴巴把人要过来,他岂会和我交心?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白送了胡氏一场泼天富贵。”
刚发现胡氏母子踪迹的时候,范琬舒不是没想过这些法子,但都行不通,她的儿子,必然会受到范家的照拂,在礼法上有天然的继承权。若那孩子留在胡氏膝下,尚且可以说血脉存疑,但真要被她认下过了明路,那对内对外都是板上钉钉的赵王府世子,而且他已经知道谁是亲娘谁是后娘,不可能向着范家向着她。
霜华哑然。
范琬舒扶额:“我原本想让兄长拦着胡氏,没想到她背后竟有高人,在我将要过继小六的时候跳出来,还明晃晃跪在朱雀门前,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让范家和我毫无阻拦的可能。”
“娘子不是马上就要过继六郎君了吗,想来定然比那胡氏子强上许多。”
范琬舒苦笑:“不成了。我本就是想在胡氏出现前将此事过了明路,如今,是不成了。”
霜华不解。
范琬舒也没对她多言,若赵王始终无后,那她自然可以借着给赵王续香火的由头过继子嗣,但现下既然出现了个赵王遗腹子,不论真假,李太后都不会再答应她的要求,她要给她儿子唯一的子嗣铺路。
“可娘子才是赵王妃,这些年守着赵王府冷冷清清,若那胡氏真是赵王外室,您不是受了大委屈吗?陛下和太后岂能坐视不理?”
范琬舒笑意艰涩,那又如何呢?谁让她们遇见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家?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半点不会被看在眼中,只怕在他们看来,她还能安稳坐在王妃之位上,就已是对她对范家的大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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