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成弘坐在廊下,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鱼食,小块小块地投入池中。左成弘相当宝贝这一池鲤鱼,谭宁每回来见他,他十次有八次在廊下喂鱼。
“左伯伯,净沙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谭宁蹲在廊下,时不时地伸手拨一拨池水,仔细观察聚在池边的鱼群。净沙是左成弘最心属的黑色鲤鱼,整个池子里只有这么一条看上去便很金贵的黑鲤鱼,在一众的红白之间,显得大气又深沉。
闻言,左成弘笑容满面,扔下一小块鱼食,说道:“天气凉了,就净沙吃得最多,能不好看吗?这小子精得很!”
谭宁笑笑,又说了些左成弘爱听的话,左成弘喂完手中的鱼食,并不急着离开,他叫谭宁坐在一旁,和他一起欣赏秋雨中的池塘。谭宁明白左成弘性情如此,不爱理会山庄琐事,偏好独守这清净一隅。左成弘喜欢和旁人谈论他池里的鲤鱼,头回来送东西的时候,谭宁开门见山,直接将东西交予左成弘,反倒惹得左成弘不愉。后来谭宁摸清楚了左成弘的脾性,只觉这位长老有趣洒脱。
可惜谭宁如今的心境不同以往,眼下,谭宁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谁都觉得隔了千万层纱,怎么也看不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左成弘适才起身,谭宁自觉跟在其后,知道该步入正题把东西交予左成弘了。
二人还未行至前厅,疾步声由远及近,匆匆停在了左成弘跟前。
谭宁抬眼,见是一名面生的酉钱山庄弟子。
左成弘拍了拍弟子的肩膀,说道:“着急什么,先顺顺气。”
这名弟子平复了呼吸,他微微抬眸,目光几度瞥向谭宁,谭宁会意,说道:“左伯伯,既有要事,晚辈就先候在廊下了。”
左成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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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刻钟后,方才的弟子才来知会谭宁,得了示意,谭宁去向前厅。
左成弘手里攥着一只茶杯,见谭宁来了,他给谭宁沏了一杯热茶,道:“让你等久了,身子肯定受了凉,来,饮下这杯热茶,暖和暖和身子。”
“多谢左伯伯。”谭宁低头躬身接过热茶,浅浅啜了一口,瞥了眼左成弘的茶杯。里头也有茶,但他也从未亲眼见过左成弘饮食。
谭宁从怀里掏出木匣,放在二人之间的几案上。
左成弘不急不缓地拿起木匣,散漫地在手里头转了几圈,按照以往,这时候谭宁就该告辞了。谭宁准备要开口,就听左成弘说道:“小宁,你且再等一等。”
左成弘从盆木中取走一片落叶,以手为刃,将完整的落叶对半削开,接着把手里的仅剩的半片落叶给了谭宁,道:“小宁,将此物带去给你师父。”
谭宁点头应是,小心接过落叶,纳入怀中。
回去的路上,谭宁心思不停流转。将整片落叶一分为二是什么意思?和师父送过去的东西有关么?与那位弟子有关么?种种疑问扰得他心神不宁,走了许久才察觉那熟悉的被注视之感。
谭宁站定身形,他环顾一周,街上行人往来自在,只是不断交错汇合的伞沿阻碍了他探寻的视线。谭宁这段时日无数次思考,他究竟有什么能被人看上的东西,好让人家这样坚持不懈地跟踪他?他的身份不算稀奇,钱财也不算充盈,想来想去,又想回了凝骸香头上。
思及此,谭宁脚步一转,头一回把师父的事情放在了一边,转而去了一家茶馆,找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雨停风未歇,谭宁皱了皱鼻子,用手掩住了一个喷嚏。前来上茶的茶博士注意到,便说:“天冷了,小的去把窗关了,以免客官受凉。”
谭宁叫住他:“不必。”
他特意选的位置,视野开阔,若是关了窗可就白费了。茶博士倒好热茶,阖好杯盖,迎风打了个冷颤,不理解地下楼了。
谭宁搓了一把被风吹木的脸,双目时不时扫视窗外。因为他执意开窗,二楼渐渐空荡下来,茶博士上来给他添了一次茶,面上倒是未表现出抱怨。这让谭宁歉疚的心平静了不少。
被注视的感觉难以忽视,棘手的是,谭宁觉察出对方实力在他之上,他无法找出对方的踪影。
谭宁不愉地关上窗,桌上的两小盘豆干都被他左一下右一下拈着吃完了,茶水也凉透了。阴雨天,入夜之后天色泛着朦胧混沌的暗黄色光亮。师父在宗里等他回话,他实在不该继续在外头耽搁下去。
起身的刹那,谭宁忽地神色一凝,行动跟着缓了下来。
因为此时此刻,直觉告诉他,跟踪他的人一定就在茶馆之内。他忙敛住神情,下楼时与上楼收拾桌位的茶博士擦肩而过。可目光在一楼寥寥两桌人里逡巡一圈,结果告诉他,他又扑了个空。
谭宁烦躁地吐出一口气,转身上了楼梯。
茶博士擦过桌面,瞥见他的身影,问道:“客官可要再坐一会儿?”
谭宁靠在楼梯口的围栏上,盯着茶博士的身影,环臂不语。没多久,他的桌位就被收拾停当,茶博士手里端着餐盘茶壶等物什,二人停在楼梯口,面面相对。
看着茶博士不解的表情,谭宁笃定道:“是你在跟踪我。”
茶博士迷茫道:“……客官这是何意?”
谭宁哼了一声,抬抬下巴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跟踪的地方?”
问话的同时,他心里希望却也不希望真与凝骸香挂钩。
茶博士沉默,当谭宁是胡言乱语。
“说说呗,我有什么值得你跟踪的地方?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流阳宗弟子,你都跟踪我多少天了你说说,你到底图什么啊?”谭宁一手撑住栏杆,一手扶墙,挡住茶博士正常下楼的途径。
茶博士为难地看着谭宁,说道:“客官,小的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跟踪?小的从未跟踪过任何人。”
谭宁觑着茶博士的脖颈,企图找到伪装的痕迹,“你易容了,对不对?”
茶博士:“……小的实在不知客观在说什么,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茶博士,与江湖之事断然没有半分牵扯。”
谭宁说:“巧了,我有可以洗下所有易容|面具的药粉,你让我试试,我就不为难你了,如何?”
茶博士咬了咬牙,隐有怒色,道:“客官未免蛮不讲理了些!”
“若是我误会了你,事后我会补偿的。”谭宁笑了笑,“你不让我试,是不是因为你心虚?”
茶博士怒意更甚,他咬紧了后牙槽,腮帮子不停鼓动。
谭宁往他手里看了眼,说道:“茶壶里还剩些凉水,就在这试试。”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飞快取走茶博士手里的茶壶,就在即将展开纸包之际,眼前的茶博士用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一应物什,另一手迅速按住了谭宁的肩膀。
谭宁回手也快,一推一捞,推开了茶博士按在他肩上的手,又顺着茶博士的胳膊将人捞到近前,以免人逃脱。同时他心道果然,所谓的药粉不过是他的幌子,纸包里什么都不是,幸好对方上钩了。
“你让我把活儿干完行不行?”茶博士无奈说道,“有事之后再说。”
谭宁撤掉了一只胳膊,让对方得空下楼。他紧跟其后,看茶博士给一楼刚来的一桌人倒过茶之后,才对他招了招手。
“你不急着回去?”茶博士没了方才的怒色,表情便显得有些冷漠了。
谭宁若有所思地说:“听你的口气,你与我应是有些交情——可你却伪装身份来跟踪我,说,你是谁?”
茶博士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真没想到你能发现。”
谭宁说:“别绕圈子了,快告诉我,你是谁?”
茶博士叹了口气,百感交集地说:“我是你的……乐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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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氤氲的热气在二人之间的几案上缓慢升腾,容凡透过白茫茫的热气,看青在言执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眼神一寸不移,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此时此刻,容凡的心里是空白的,似乎将所有的烦恼都忘之于脑后,只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感知当下。
青在言间或看他一眼,原以为自己会百感交集……然而并未如此。
浮生偷欢,不外如是。
待青在言长久不再提笔,容凡问道:“如果那时候你真的中计了,代替你成为青在言的人,是谁?”
“蒋谦。”青在言抬起头,把纸笔搁在一旁。他在纸上勾画了两刻钟之久,人头和线索大多能够对应上,并未枉费他数月的调查,然而某些地方,却总缺了关键。他活动开肩颈,双手交叉,往后一靠,说道:“当时你还在青云宗时,我为试探你,提过此人。”
容凡摇摇头:“记不得了——他和你身形很像?”
“应当是像的,否则……”青在言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续道,“也说不准。”
“你不在的时间,有多少人将他认出来了?”容凡好奇道。
青在言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说:“我手底下那些人一早便知我的计划,自是清楚宗内那人不是我。此外,分辨出他的人只有我爹。”
容凡可以猜测到当时青在言的心境。青在言本就是个极为缺乏安全感的人,青云宗上下那么多人,除了青敬山,无人能看出蒋谦并非青在言,青在言心里不可能不失望。
“只是……我到底还是想不明白,蒋谦究竟为何与青云宗有仇。”青在言说出困扰他多时的谜题,“他幼时便进我青云宗,平日练武十分用功,悟性也好,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就可以进入内门与我作伴。我曾一直以为我与他情同手足,哪里想得到他从小便谋算起卧薪尝胆,就等一个下手的好时机。”
容凡把青在言方才勾画了半晌的纸拿到眼前看了一番,上面罗列了许多人的名字,不少都画了圈,还有些练成了线,线上写了几个小字,容凡看到蒋谦的名字就在阿六前头,二者又都有条线连接着流阳宗。容凡没顾忌,当即满足地笑了笑。
是阿六,不是容凡。
“蒋谦也是流阳宗派来的?”容凡说道。
青在言说:“没有证据,我以为**不离十。蒋谦是岑州人,在他七岁时,也就是十八年前,那时候的岑州并非相阳国国土,我派人仔细调查过一番,当时青云宗鲜少有人去过岑州,更未在当地与人结下仇怨。”
“……岑州?”容凡喃喃。
青在言看着他:“怎么?”
“我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容凡敲了敲脑袋,“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岑州如今乃相阳国国土,你听过岑州也不稀奇,想不起来便罢了。”青在言扣住了容凡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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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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