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偏殿的鎏金铜漏滴答作响,檐角铁马被穿堂风拂得轻颤,细碎叮当声混着殿外飘来的桂花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苏瑾只觉后脑勺一阵钝痛,像是被重锤碾过,眼前黑了又亮,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的已不是现代实验室里消毒水混着试剂的冷冽味,而是一股甜腻得发齁的香气。
紫檀木食盒中,琥珀色的燕窝浮在浓稠糖水中,燕丝舒展如银线,碗边衬着几颗莹润饱满的新鲜荔枝果肉,红荔白燕,精致得让人恍惚。
“苏试菜,发什么呆?贵妃娘娘还等着用膳呢!” 旁边穿宝蓝色宫装的宫女杏儿伸手推了她一把,银质试菜勺 “当啷” 一声撞在描金托盘上,勺沿磕出个小豁口,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杏儿梳着双丫髻,鬓边簪着颗米粒大的珍珠,脸上带着几分不耐,显然是瞧不惯苏瑾这副愣怔模样。
苏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袖口还沾着块未洗净的暗黄色污渍,料子粗糙得磨得手腕生疼。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猛地撞进脑海,像翻涌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大雍王朝,御膳房试菜官,专替皇室尝食验毒,月钱不过三百文,风险却大得惊人。宫里人都暗地里叫这差事 “移动毒试纸”,历任试菜官少有活过三个月的 。或是误食了针对主子的毒膳,七窍流血而亡。或是成了宫斗里的替罪羊,被拖去慎刑司,再也没出来过。
而她,苏瑾,本是现代负责食品安全的 FDA 资深检测员,昨夜还在实验室里调试试剂,为了一份食品添加剂的检测报告熬到后半夜,谁知装有硝酸银的试剂瓶突然爆炸,刺眼的白光过后,再睁眼,竟成了这深宫高墙里,随时可能丢命的小试菜官。
“还不快点!这是皇后娘娘特意从坤宁宫送来的补身燕窝,说是用东海贡燕、千年冰糖慢炖了三个时辰,专为贵妃娘娘补身子的。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管事太监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像根针,扎得人耳朵疼。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缎面总管服,腰间系着明黄色鸾鸟纹玉带,手中拂尘狠狠抽在梨花木桌腿上,留下道浅白印子,眼神里满是威逼。
苏瑾心中一凛。贤贵妃?记忆里那位因劝陛下少修行宫、多赈灾民,顶撞了一心想扩建坤宁宫的皇后,被陛下以 “善妒干政” 为由,禁足在这长信宫偏殿多日的贵人。
听说贤贵妃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能在御花园里侍弄她亲手种的牡丹,自打被禁足,就突然染了风寒,缠绵病榻至今,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如今皇后突然送来补身燕窝,这般关怀,倒像是催命符一般,里面的猫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慌乱,指尖捏起桌上的银簪 ,这是试菜官唯一的验毒工具,簪身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顶端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虽不算贵重,却是宫里传下来的规矩。
宫里人都说,银簪遇砒霜会变黑,是验毒的圣物,可苏瑾清楚,它的局限性极大,只能检测出含硫的毒物,像慢性迷药、植物毒素之类的根本无能为力。但眼下,她别无选择,只能先从最基础的筛查开始。
她将银簪轻轻插入燕窝,顺着碗底缓慢搅动,糖水泛起细密的涟漪。殿内很静,只有铜漏的滴答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杏儿与李德全的目光紧紧锁在她手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后,苏瑾缓缓拔出银簪,指尖捏着簪尾,将簪身凑到菱花窗透进的天光下 ,原本光亮的银簪表面,竟真的泛着一层淡淡的黑色,像蒙了层薄灰,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是污渍。
“砒霜?!” 杏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素色绢帕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节都泛了白,“这怎么会?皇后娘娘可是贵妃娘娘的嫡姐,怎么敢——”
李德全的脸也白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腰间的玉带撞在桌角,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你、你是不是看错了?说不定是燕窝里的糖渍沾在银簪上,时间长了氧化变黑,哪里是什么砒霜!”
苏瑾皱眉,这黑色太过浅淡,不像高纯度砒霜该有的反应 ,她在现代实验室里做过无数次毒物检测,对银簪与不同毒物反应的色泽、深浅都了如指掌。若是足量的纯砒霜,银簪会变得乌黑发亮,甚至会簌簌掉黑粉。
可眼前这簪子,只是覆着层灰黑色的薄翳,更像是某种含硫量极低的慢性毒物,或是掺了蜂蜜、冰糖等物质的砒霜稀释液。
况且,贤贵妃缠绵病榻多日,若是皇后真想下死手,直接用足量砒霜岂不干净利落?为何要用这种剂量微、见效慢的毒物?这里面,一定还有更深的猫腻。
“李公公,是不是糖渍,试试便知。” 苏瑾指了指食盒角落那碟用来调味的冰糖,碟子是白釉暗花的,里面的冰糖块块晶莹,像凝了的月光,“咱们取块冰糖,用银簪戳一戳,看看会不会变黑。若是真的是糖渍的问题,也能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不是吗?”
李德全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想动,嘴里念叨着 “何必多此一举”,可杏儿已经快步上前,用银勺舀起一块冰糖,递到苏瑾面前。
苏瑾接过冰糖,用银簪尖轻轻戳入,停留了约莫三息时间,再缓缓拔出 ,银簪表面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丝毫变黑的迹象,连缠枝莲纹里的细缝,都干干净净的。
“看来,不是糖渍的问题。” 苏瑾将银簪与冰糖放回托盘,目光再次落在那碗燕窝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燕窝的香气太过甜腻,甜得发冲,仔细闻,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味,不像天然燕窝该有的清甜味。奴婢在民间时,曾听老中医说过,有些毒物掺入甜食中,会掩盖本身的气味,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李德全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浸湿了衣领。他声音发颤,却还在强撑:“你别胡说!皇后娘娘仁慈宽厚,对宫里的姐妹向来照顾,怎么会送有毒的燕窝?定是你这试菜官学艺不精,连好坏都分不清,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惑众,再验一次便知。” 苏瑾扫过旁边桌上盛着温水的白瓷碗,那是给贤贵妃漱口用的,碗沿描着青花纹,水里还浮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
她端起碗,对李德全道:“宫里验毒,除了银簪,还有水验之法吧?奴婢曾听御膳房的老厨子说,有些毒物遇水会沉淀,有些会浮在水面,咱们不妨用温水试试,也好彻底打消疑虑。”
李德全还想阻拦,嘴刚张开,偏殿的内门却突然被轻轻掀开,一个虚弱却清亮的声音传来:“让她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