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斜倚在两个宫女搀扶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层藕荷色的纱被，纱被上绣着细小的兰草花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她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静静看着桌上的燕窝，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沉静。
“贵妃娘娘！” 李德全和杏儿连忙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苏瑾也跟着屈膝行礼，目光落在贤贵妃的手上 ，她的手指纤细，却紧紧攥着纱被，指节泛白，显然也在强忍着情绪。
贤贵妃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阵风，却字字清晰：“起来吧。这燕窝既是皇后姐姐送来的，若是真没问题，验一验也无妨，全当是给本宫吃个定心丸。若是有问题，本宫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吃下去，到时候丢了性命，还要落个不知好歹的名声。”
有了贤贵妃的话，李德全再也不敢阻拦，只能讪讪地站起身，站在一旁，眼神却依旧紧张地盯着苏瑾的动作。
苏瑾端着温水碗，走到紫檀木桌前，拿起银质试菜勺，舀了两勺燕窝，缓缓倒入温水中。她动作轻柔，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实验，指尖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水，目光紧紧盯着水面和碗底 ，现代检测中，她常用这种 “溶剂分离法” 来检测不易溶于水的毒物，比如曼陀罗提取物、□□之类的植物毒素，这些毒物在温水中的溶解度极低，很容易出现分层或沉淀。
殿内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碗温水上。片刻后，水面上竟缓缓浮起一层极细微的白色粉末，像撒了把细盐，又像清晨的霜花，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而碗底，则沉淀下几颗细小的、呈浅褐色的颗粒，大小如粟米，颜色与燕窝的琥珀色截然不同，在白瓷碗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苏瑾心中一沉，这是曼陀罗提取物的典型特征。
曼陀罗的花粉和种子研磨成粉后，混入食物中不易察觉，但遇水后，质地轻盈的花粉粉末会浮在水面，而颗粒稍重的种子碎末则会沉淀在碗底。
少量食用曼陀罗提取物，会让人精神萎靡、嗜睡、头晕长期服用，则会损伤神经，导致意识模糊，最终昏迷不醒，这正好对应了贤贵妃近来染风寒的症状。
“娘娘，” 苏瑾端着碗，缓步走到贤贵妃的软榻前，将碗轻轻递到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您看，这燕窝倒入温水中后，水面浮起的白色粉末，是曼陀罗花粉。碗底沉淀的褐色颗粒，是曼陀罗种子磨成的粉。而且，方才用银簪检测出的微量毒物，奴婢猜测，该是掺了蜂蜜、冰糖的砒霜稀释液 ，皇后娘娘这是想用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您——”
后面的话，苏瑾没有说出口，但殿内的人都明白。贤贵妃看着碗中的粉末和颗粒，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攥着纱被的力道更大了，纱被上的兰草花纹都被揉得变了形。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却依旧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好一个皇后姐姐！本宫自认从未与她结怨，当年她能顺利登上后位，本宫还在陛下面前为她美言过几句。如今不过是劝陛下多关注民生，少些铺张，她竟如此容不下本宫，要置本宫于死地！”
杏儿吓得哭出声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娘娘，那可怎么办啊？皇后娘娘势大，宫里的人大多都向着她，咱们就算知道燕窝有毒，也没法跟她抗衡啊！万一她反咬一口，说咱们故意栽赃，那可就——”
李德全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青砖，浑身都在发抖 ，他是皇后宫里的人，是皇后特意派来监督贤贵妃食用燕窝的，如今出了这等事，若是皇后怪罪下来，他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苏瑾却依旧保持着冷静，她知道，现在愤怒和害怕都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这碗毒燕窝，以及如何应对皇后可能的反扑。
她轻声对贤贵妃说：“娘娘，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现在就拿着这碗燕窝去跟皇后对峙，咱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有机会销毁证据，甚至反咬一口，说您是因为失宠而心生怨恨，故意栽赃陷害。到时候，陛下就算心里清楚，也会因为无凭无据而不了了之，反而会让您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贤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苏瑾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这个小小的试菜官，不仅懂验毒，还如此沉着冷静，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本宫失态了。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本宫都听你的。”
苏瑾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殿外御膳房的方向，记忆里关于御膳房总管周满仓的信息渐渐清晰起来，与宫里其他人说的须发皆白的老者不同，周满仓其实是个二十五六出头的年轻人，据说他十五岁就进御膳房当学徒，凭着一手精湛的厨艺，二十岁便被先帝提拔为御膳房副总管，三年前更是接替了老总管的位置，成为大雍王朝最年轻的御膳房总管。
他性子温和，待人宽厚，御膳房的厨子、杂役都很敬重他，却也极有原则，最恨有人在膳食里动手脚。去年冬天，皇后曾想让他在陛下的参汤里加安神药材，实则是慢性迷药，想让陛下减少处理朝政的时间，方便自己插手，却被周满仓以 “膳食需守本味，不可乱加异物，坏了食材灵性” 为由婉拒。
皇后因此记恨他，多次想找理由撤掉他的职位，可周满仓厨艺无人能及，陛下的膳食离了他便觉得无味，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娘娘，” 苏瑾缓缓开口，“不如将计就计。您先装作不知燕窝有毒，只说近来胃口不佳，闻不得甜腻味，想将燕窝留到晚些时候再吃，顺理成章地把燕窝从李德全公公手里要回来。同时，奴婢派人悄悄将这碗燕窝送到御膳房，找周满仓总管看看 ，周总管在御膳房待了十五年，见识过各种食材与毒物，而且他为人正直，若知道皇后用毒物害人，绝不会坐视不管。方才奴婢在燕窝里尝出了一丝苦楝子味，苦楝子有毒，却是民间常见的毒物，周总管定能分辨出来，到时候，他便能为咱们作证。”
贤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在宫里多年，自然听过周满仓的名声，只是之前与御膳房接触不多，没想到苏瑾竟能想到找他帮忙。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好，就按你说的办。李德全，你也听到了，本宫近来胃口确实不好，这燕窝就先留着，晚些时候本宫想吃了，再让人去取。你派人将燕窝送回御膳房，让周总管妥善保管，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动这碗燕窝。”
李德全哪敢不从，连忙磕头如捣蒜：“是，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定会叮嘱下面的人，好好保管燕窝，绝不让任何人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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