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开始扭曲。
林青絮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脏仍在疯狂跳动。
她下意识攥紧掌心，却触及一片温热，她的手正紧紧抓着云明尘的指尖。
林青絮的呼吸顿了顿。
她回过神来，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翻身坐起。
随着她的动作，云明尘缓缓睁眼。两个人的距离隔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阵令人心静的淡香。
“我...我去叫素锦。”林青絮结结巴巴地打破沉默。
鼻尖的香味离去，他的指尖微微收拢。
从小时候有记忆以来，他闻到的味道便是他娘亲身上那股浓厚的乌木香，混着血腥味，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挣脱不开。
后来在云府，便是各种杂乱的脂粉味混作一团，浓得化不开。
她身上的味道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熏香，但就是闻起来很舒服。
“素锦？素锦！”林青絮轻晃她的肩膀；“醒醒...”
“小姐？”她揉着额角坐起，“奴婢刚刚不是在雪地里吗。”
“是风铃让我们陷入了幻觉。”林青絮道，“我们一直就在这儿，从来没离开过。”
另一边，云明尘正拍打着苏羽的脸颊，对方却只是皱了皱眉，仍昏迷不醒。
素锦这时已完全清醒，见状起身道：“我来。”
她的手指停在苏羽鼻尖，随后双指并拢，用力捏住他的鼻子。
片刻后，苏羽猛地抬头，大口喘息。
“苏侍卫的方法果然很好用。”素锦扬了扬眉。
苏羽一哽，没有答话。
林青絮抿唇笑了笑，眉头也松动了许多：“堂堂苏侍卫，怎么醒的这么晚？”
“不劳烦林小姐操心。”苏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好了。”云明尘道，“此地不宜久留。苏羽，带上风铃和信件。”
苏羽点点头，纵身一跃，利落地解下了一串风铃。
在素锦凑过来看时他立刻收了起来。
“别看，这东西邪门。”
素锦撇撇嘴，退回到林青絮身旁。
“快走吧，这个鬼地方太吓人了。”林青絮搓了搓手臂。
苏羽将散落的信件揣到怀里，嗤笑一声：“胆小鬼。”
素锦冷哼道：“不知道是谁，刚刚怎么都醒不过来。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在雪地里转圈呢。”
“你—”苏羽眼神如刀似刃，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青絮眉睫浅浅地笑着，余光瞥见云明尘唇角微微上扬。
“大人。”她心头一动，快走几步追上云明尘。
云明尘的脚步不着痕迹地缓了缓：“何事？”
“大人以后不妨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林青絮弯起眼睛。
云明尘顿了顿，略微挑眉：“那我该多谢林小姐？”
林青絮沉吟片刻，问道：“你不觉得‘林小姐’这个称呼生分吗？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云明尘略低了头，眼眸注视着林青絮：“不觉得。”
林青絮：“......”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呢。”
即使明知道云明尘一开始就不太待见自己，林青絮还是感到了一丝丝失落。
巷子里安静得只剩风声，素锦和苏羽的斗嘴声像被隔在了世界之外。
云明尘走出几步才察觉她没跟上。
她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
“絮絮。”他唤。
但林青絮压根没觉得他在叫她，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回答云明尘。
“我在叫你。”
“啊？”月光下，林青絮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盯着他。
“絮絮。”
林青絮怔在原地，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颊，整个人像浸泡在一团热气之中。
她本只想让他像兄长他们那般唤自己‘阿絮’，或者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也好，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亲昵到让她耳根发烫的称呼。
云明尘的那声“絮絮”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林青絮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低下头去，她的耳朵已经红透了，仿佛滴血一般。
云明尘笑了起来，乌发被风吹到身后，露出他如玉的面容。
她想，这个称呼，带着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尖像是被一片羽毛拨弄着，来回发颤。
“嗯。”
她最终只挤出了这一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还是被云明尘捕捉到了，他唇角弯了弯。
“大人是有什么发现吗？”
苏羽不知何时悄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
素锦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拖：“不是让你不要过去吗？没看见我家小姐和你家大人正说话呢？”
“我听见大人‘嘘’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万一有刺客，我家大人和你家小姐都有危险。”
“憨货。”
素锦毫不犹豫地给了苏羽脑门一记爆栗，清脆的‘咚’声在巷子里格外响亮。
苏羽被打得偏了头：“你打我作甚？”
“打你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素锦揪着他的袖子往巷口拖。
林青絮哑然失笑，上前拍了拍素锦的肩。
“小姐？”素锦松开苏羽的袖子。
苏羽揉了揉发红的额头，目光在林青絮和云明尘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瞪大了眼睛：“大人，你刚刚不会是在喊她吧？”手指直直指向林青絮。
云明尘“嗯”了一声。
苏羽倒吸一口凉气：“林小姐，你给我家大人下蛊了？”
“是啊，苗疆情蛊。”林青絮眨了眨眼睛，“中蛊之人会对下蛊者死心塌地，此生不渝。”
云明尘挑了眉：“别逗他了。”目光扫过一脸狐疑的苏羽，“他会当真。”
林青絮低眉轻笑，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月光。
自兰苑到锦绣阁的距离不需要太久时间，很快，抵达后院。
云明尘抬手轻叩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男子见到云明尘立刻抱拳：“大人。”
“回去吧。”云明尘微微颔首。
男子低头称是。
“那我们走了。”林青絮轻声道。
“嗯。”
他和林青絮的居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了一段距离。
林青絮拉着素锦的手回到了小院子里，三花猫在院子玩儿，见她们回来，发出细软的叫声。
她将猫抱到自己腿上，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三花猫仰起头，尾巴尖轻轻勾住她手腕。
“叩、叩。”
突然的敲门声让猫咪耳朵猛地竖起。
素锦走向门边，拉开一道缝隙。
“班主？”
“我看这边灯还点着。”班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和你们说一声，明晚我安排了大家泡汤浴。”
素锦侧身让人进来。班主的目光在院内扫过，最后落在林青絮怀中的猫身上。
“汤浴？”林青絮眼睛一亮，“我还没泡过呢，谢谢班主。”
班主却盯着那只三花猫：“这猫是你们养的？”
“不是。”林青絮摇头，“这是今日在墙角捡到的，看着可怜就喂了些吃食。”
班主的目光从猫移到林青絮脸上，又移回到猫身上。
“野猫性子烈，当心被抓伤。”班主最终说道，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那你们早点休息吧。”
门关上后，怀里的猫‘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
“他是坏人”，林青絮贴着猫咪毛茸茸的耳朵小声说，“他说的话不可以相信的。”
“喵～”小猫仰起脸，粉嫩的鼻头轻轻抽动。
林青絮打了个哈欠，伸手摸了摸猫脑袋。
“小姐，你困了就去睡吧，热水已经备好了，我等会给猫喂点吃的。”素锦道。
林青絮点了点头。
洗漱用的铜盆映着晃动的烛影，她将帕子浸湿又拧干，轻轻拍在脸上。
她实在又累又困，今日忙了一天。
躺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过她没脱自己的外袍，合衣躺在床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没什么安全感。
深夜，月色皎皎。
一夜无梦。
次日，林青絮洗漱完毕后，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青絮去开了门，长风正站在门外。
“长风师兄。”她唤了他一声。
“今日戏班要排戏，班主说要让新人多观摩，我便来告诉你们一声。”长风道。
“好的，我收拾一下东西。”林青絮点头。
“你和小玉师妹辰时三刻到后台就好。”长风柔柔笑道，“我去东院那边通知一下小虎师弟。”
“我们一定准时到。”林青絮笑着说。
*
戏台前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林青絮在角落寻了个位置，素锦挨着她坐下。
此时，一位圆脸姑娘凑了过来，约莫十六七岁，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就是小凤师妹和小玉师妹吧？”
“啊，是的。”林青絮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见过你们兄长王小虎，你们兄妹几个长得可真好看！”她有些激动，“特别是你哥哥那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颤。”
但是她没跟林青絮说几句，便被长风叫去了后台。
云明尘来得不算迟，他今日穿着普通学徒的布衫，布料质地不算上乘，色彩也略暗，但穿在他身上，还是很好看。
“二哥没来吗？”林青絮问他。
“去后台搬东西了。”云明尘在她身旁落座。
台上班主正在调试琴弦，咿咿呀呀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他们今天要排什么戏？”林青絮凑近问道。
“梁祝。”
三声云板响过，帷幕倏然拉开。
扮作祝英台的花旦袅袅登场，水袖翻飞间，金线绣的蝶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花旦嗓音清越，唱到“彩蝶双双久徘徊”时，鬓边珠花都随着唱腔轻颤，像极了振翅欲飞的活蝶。
云明尘不知何时剥好了几颗栗子，整齐排在帕子上递过来。
林青絮接过来道了声谢。
虽说梁祝是个人尽皆知的故事，但再看一遍倒也算有趣。
台上祝英台纵身跃入裂开的坟茔，烟雾起处，一对硕大的彩蝶翩跹而出，绕着戏台盘旋不去。
云明尘突然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林青絮低声问。
“争了这么久，最后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化蝶飞走。”云明尘倾身，略低了头看着林青絮。
“若是我，一定会将蝴蝶捉住。”
林青絮皱了皱眉：“捉住了又如何？”
“至少知道飞不走。”云明尘说。
“可蝴蝶没有第二个春天。“林青絮抬起头看向他，“它也不会忘却相思。”
“那你认为该如何？”
“让它飞。”她手指虚指那远去的蝶影，“它本来就是自由的。”
云明尘沉默一会儿，扬起的嘴角放下。
“若它飞向的是蛛网呢？”
“那就烧了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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