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填报志愿的前一天，发现画室门锁被撬开的。
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从走廊的窗户钻进来，掀动了画架上未干的油彩。我站在画室门口，看着散落一地的画纸和被摔碎的调色盘，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我喘不过气。
最靠近门口的那幅《盛夏光年》，是我为毕业画展准备的参展作品。画布上，少年少女站在香樟树下，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们相握的手上——那是我和凌烬。而现在，画布被人用墨汁泼出一道狰狞的黑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画面中央。
“黎薇？”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凌烬站在我身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显然是刚从图书馆一路跑过来。他的目光扫过画室的狼藉，瞳孔骤然收缩，“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蹲下身去捡那些被撕成碎片的速写稿。指尖触到冰凉的画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我不知道……可能是……”
“是上次那个举报你的人。”凌烬的声音很冷，打断了我的猜测。他蹲下来，帮我一起整理画纸，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早就该想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上次的作弊风波虽然以真相大白告终，但我能感觉到，总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我以为毕业季的喧嚣会冲淡这一切，却没想到，他们会选择在我最重要的毕业画展前夕，给我致命一击。
“这幅画……”我看着被毁坏的《盛夏光年》，声音哽咽，“是参展的主作品，后天就要布展了……”
凌烬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教务处打电话，调监控。”
“没用的。”我拉住他的手，画室的监控早就因为线路老化坏了很久，这是对方选择这里动手的原因，“凌烬，算了……大不了，我不参展了。”
“不行。”他的态度异常坚决，漆黑的眼眸里燃着我看不懂的火，“你的努力，你的才华，不能被任何人践踏。这幅画没了，我们可以再画；但你的梦想，不能因为懦夫的伎俩而放弃。”
他的话像一道光，刺破了我心中的阴霾。我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用一沓沓证据，为我洗刷了作弊的污名。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我生命里最坚实的后盾，让我有了对抗黑暗的勇气。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小声嘟囔。
凌烬却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别忘了，你身边还有我。”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我高中生涯里最兵荒马乱的时光。凌烬推掉了所有的社团活动和竞赛辅导，陪着我泡在画室里。我们买了新的画布，调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颜料，在闷热的画室里，一笔一笔地重新勾勒那些线条。
他不懂油画，却很耐心地帮我洗画笔、调颜料，甚至在我画到疲惫时，会接过画笔，笨拙地在画布角落添上几片叶子。“你看，”他指着那片明显画得不太协调的叶子，“这样是不是更有生机？”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画布上渐渐重现的光影，忽然觉得，即使没有了那幅画，只要身边有他，我就拥有了整个盛夏。
布展那天，当我和凌烬一起将重新完成的《盛夏光年》挂在展厅中央时，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阳光透过展厅的天窗洒下来，落在画布上，少年少女的笑容明媚得像要溢出来。
“黎薇，你看。”凌烬忽然指向展厅入口，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教导主任和几位评委老师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惊讶和赞赏的神色。
原来，凌烬不仅帮我重新完成了画作，还悄悄将此事反映给了教务处。学校为了表彰我们的努力和应对恶意的勇气，特意将我的画展设为了毕业季的重点活动。
开幕式很成功，我的画作受到了一致好评。有位知名的美术教授甚至向我递来了橄榄枝，邀请我报考他所在的美院。
站在人群中，看着凌烬被同学们围住请教数学题，他偶尔抬头朝我望来，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然而，梦总有醒来的时刻。
志愿填报的系统开放那天，我和凌烬约在图书馆的角落。他的志愿表上，第一志愿是北京的顶尖建筑学院，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建筑系，是他从小的梦想。
而我的志愿表上，第一志愿是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中文系，那里有我向往已久的文学氛围。
我们的学校，相隔大半个中国。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凌烬低着头，手指在志愿表的边缘反复摩挲：“黎薇，你想好了吗？”
“嗯。”我用力点头，将眼底的酸涩压下去，“这是我喜欢的专业，也是我想去的城市。”
“我知道。”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只是……有点远。”
“距离不是问题。”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黎薇，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高中一样，每天腻在一起。异地恋的辛苦，你真的想过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我瞬间清醒。是啊，我只想着追逐自己的梦想，却忽略了他的感受，忽略了我们之间可能面临的现实考验。
“那你呢？”我看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北京的机会吗？”
他沉默了，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挣扎。我知道，那所建筑学院是他的执念，是他付出了无数努力才触手可及的目标。
“黎薇，”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我可以试试……看看有没有其他城市的建筑系也很好……”
“不要！”我立刻打断他，“凌烬，你的梦想很重要，比我重要。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放弃自己的追求。”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志愿表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我们……或许真的要分开了。”
凌烬猛地伸手将我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别说傻话，”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黎薇，我不会放弃你，也不会放弃我的梦想。我们可以……都再想想，好不好？”
我埋在他的肩窝，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用力点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最终还是没有点开凌烬的聊天框。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我们都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思考未来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志愿的事，依旧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在操场散步。只是空气中，总弥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
毕业照拍摄那天，阳光格外好。全班同学挤在香樟树下，摄影师喊着“茄子”，快门声此起彼伏。凌烬站在我旁边，悄悄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黎薇，”他在我耳边极低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
“凌烬！看镜头！”摄影师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拍完毕业照，凌烬被几个男生拉去打球，我则和几个女生在树荫下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即将到来的毕业旅行。
“黎薇，你和凌烬打算去哪玩啊？”同桌小雅好奇地问。
我勉强笑了笑：“还没打算呢。”
“哎呀，你们俩可是我们年级的金童玉女，毕业旅行一定要一起去啊！”另一个女生打趣道。
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彩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学校的后巷，凌烬正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并肩走着，女生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而凌烬……他的目光落在女生身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看着那张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在我为志愿烦恼、为画展奔波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新的风景。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止是地理上的遥远。
盛夏的风依旧温暖，香樟花簌簌落在肩头，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清甜。我看着球场上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或许真的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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