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您这是……”冯麓赶紧围上去接过下人的手,小心地扶着王媪坐下来。
“冯大人,我……我头疼,还想吐。”王媪苍白的面色和唇色显得那从耳根蔓延出来的血纹更为鲜艳刺眼。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没好气地指着冯麓质问道:“是不是你这解药的缘故?我家夫人此前不服药的时候头都没有这样痛过!”
丫鬟的声音又高又尖,引来了不少过路人进来围观,一时间,人群中不免有细碎的质疑。
路人中有凑热闹的,鼓起勇气大喊:“验方使,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孙氏门徒啊?怎的让你来治病反倒把人越治越严重了?”
“是啊!你到底学没学过医术啊?”
“果然是黑心医师!”
质疑声越来越大,回响在整个仁医堂大厅,十分刺耳。
“出什么事儿了?”白理此时皱着眉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这闹剧一头雾水。
丫鬟抢先开口:“白堂主,我们是相信您才来参与验方的,现如今我家夫人就因为服了验方使的药成了这副模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白理压根没理会丫鬟的诉苦,径直看向沉默不语的冯麓,沉声说:“验方使,我在问你。”
冯麓垂眸冷静思考了一番,没回答白理反而问王媪:“王夫人,之前交给您的日志簿今日有带来吗?”
“日志簿?哦对,我差点儿忘了。”王媪用眼神指示丫鬟拿出来,丫鬟撇着嘴将那本日志簿随意地扔给冯麓。
冯麓没接到,日志簿的装订松散开,一页一页撒得遍地都是。冯麓一声不吭地蹲下,一张一张地捡回来。
白理见状,也蹲下去帮忙捡起纸页,整理了一下后递给冯麓。
“多谢白堂主。”
冯麓低着头打开看了看,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王夫人这七日所有餐食,看上去就跟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一日三餐没有分别。
丫鬟冷哼一声,再度开口:“验方使,夫人可没有讹你,也不稀得讹你。她这几日吃的都是最清淡的餐食,连往日的药都停了。”
没想到首例受试者就出现了不良事件,冯麓心里开始慌乱,但仍然不肯放弃地又把日志簿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夫人,若是解药导致,我一定负责将您诊治到底,医药费我付。”冯麓走近王媪,伸手搭脉,“但是夫人还请让我看上一看,以确定是哪里出了毛病。”
脉象更细,掌心是温的但是指尖是冰冷的,而舌象并未有什么改变。
等会儿?
冯麓掏出铜镜碎片,反射屋外的阳光照亮王媪的口腔,她的口腔里还残留了一点食物残渣,而正是这一点残渣让整个不良事件的源头水落石出。
“王夫人,您是不是不久前吃了杏仁?”
“吃了一小块杏仁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杏仁和解药同服有毒性[1],这些禁用药是在日志簿上写了的,或许您没有看到。”
王媪和丫鬟相视一眼,随即神情变得尴尬起来。
冯麓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惊讶地问:“夫人您是知道的?”
“我以往每日都会吃几块杏仁酥,忍了七日没吃实在馋得慌,所以……我想着只吃一块应该不会……”
“夫人请您对自己的身子重视一些,我将禁用的食物注明出来就是以防万一,我自然是可以替您诊治到底,但逞一时口腹之欲只会让您多受苦。”
冯麓露出少见的严肃神情,“王夫人,后续的疗程里不可再食用禁用食物和药物了,一是担忧您会病情加重,二是担忧您的症状会影响我们对于其他人的判断。”
王媪低下头,“对不住,冯大人。”
“我只是一介小医师,王夫人不必对我道歉,但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请您牢牢记住。”
冯麓蹲下身子让自己与王媪平视,虽然嘴角还挂着微笑的弧度,但眼睛和语气全是不容反抗的坚定。“希望王夫人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不是您的敌人。”
“这个用上百年无数生命堆砌起来的魔鬼才是。”
下一个来进行随机入组的受试者是李铉。
李铉是陈王李睦的第六子,论关系的话算是李麒的远房堂弟,在陈王陪葬先帝时举家从长安搬来了蒲城。
李铉与李麒的血缘更亲近一些,症状和脉象有个七八成相似。冯麓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可以随机到实验组,效果就会更明显。
白理刚抽出纸条,李铉就好奇地指着纸条问:“我是哪个组别的?能用上解药吗?”
“不确定,要等验方完成才会公布。”白理回答道。
李铉大为震惊:“什么?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若是一年后你们才完成验方,我岂不是都不知晓自己是因为诅咒死的还是因为你们的药死的?”
冯麓见状立即解释道:“六公子,我们只让您服用一月的药,若这期间您有任何不适,都可以提前退出。一月后解咒无效的话,我们会给您服用其他缓解痛苦的药。”
白理在一旁无声地点头附议。
李铉叹口气,颇不乐意地说:“行吧,看在白堂主的面子上我就勉强一试吧。”
“多谢六公子对验方工作的大力支持。”白理向李铉行礼致谢,可冯麓已经隐隐预料到这个六公子可能会给他们一口气来上几个方案违背。
李铉走后,杨凛竖起手掌悄悄贴在冯麓耳边吐槽:“大人,我怎么感觉这人好像觉得我们在求他用药啊?”
冯麓苦笑几声,“以后就好了。”
“以后咱们和病人熟悉了就不会这样了吗?”杨凛问。
“不是,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再下一个受试者是县令的儿子杜蜻,因为母亲那边有李氏的血缘,所以他也中了诅咒。
不过杜蜻在门口磨磨蹭蹭愣是不进来,杨凛只好去门口问:“杜公子,您是在门口等人吗?”
“不是,”杜蜻挠挠头,眼神飘忽地走进仁医堂,“那个……冯大人,杨大人,我可以换一个医师吗?”
白理听到杜蜻的声音,转身瞥了一眼,正好撞上杜蜻的眼神,电光火石间冯麓似乎都能闻到硝烟味。
“我怕他给我下毒。”
“呵,我不会因为你自毁前途。”
两人双双抱着胳膊转头到另一侧,避开任何眼神的接触。看来这俩人有仇恨,冯麓猜想。
白理还是坚持做完前五例,所以没让其他医师插手,直接把杜蜻按在椅子上强行问诊。
杜蜻的症状与李麒只有六成相似,但他是唯一拥有与李麒相同的手臂血纹的病患。
随机分组时,杜蜻再次看着冯麓确认了一遍:“冯大人,您确定他不会做什么手脚吧?”
“你的话真是一如既往的多。”白理臭着脸掏出一张纸条,之后就甩手离开了问诊室。
冯麓趁杨凛去取来药汤的时候,没忍住好奇心,向杜蜻打听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往事。
“冯大人,您和白理是一伙儿的,我不好在您面前嚼他舌根啊。”
冯麓摆摆手,否认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以此来看咱们才是一伙儿的。杜公子尽管说便是。”
于是杜蜻像逮到机会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和白理的往事。
白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双亡后带着妹妹来到蒲城求生,一边替富人做些杂活一边去学堂偷偷听先生讲课。
杜蜻某天遇到白理的妹妹,看她可怜就请她去家里烤火吃馍,没想到白理以为他想拐走他妹二话不说就暴揍了杜蜻一顿。
虽然白理后来道了歉,但因为肿成猪头而被朋友笑话的杜蜻吞不下这口气,找学堂告状把偷听讲课的白理撵出去,并求得县令父亲去警告各个学堂,谁要是让白理偷听就停办讲学。
由此一来,杜蜻和白理就彻底结下了仇,虽然现在看来这些仇恨都挺幼稚的。
怪不得他这么厌恶权贵,感情是你们造的孽呀,冯麓腹诽道。
杜蜻走后,冯麓收拾好东西准备和杨凛回驿站,一转身却发现白理不知何时不发一言地站在她身后,给冯麓吓了一大跳。
“验方使大人,我的往事好听吗?”白理靠近,用深不见底的双瞳注视着冯麓,“他们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父母上山打猎只为博得亲王一笑,同样也是一句话就可以灭杀一个穷孩子对于知识的渴望。”
白理不断靠近再靠近,直到把冯麓逼到了墙边,“权贵固然可恶,但你们这些为了一己私利攀附权贵的人更不可饶恕。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让他们权势越来越大,伸出的手越来越长。”
冯麓伸手用力将白理推开几米远,皱起眉说道:“你以为我是为的钱才给陛下制作解咒药的?白堂主,你总觉得我高高在上,实际你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人。”
“白理,我尊称你一声‘白堂主’,是因为我尊重你的医术和权威,并且我作为统领全局之人不能亲自上手,不然我根本不可能需要你。”
冯麓以往那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露出与年龄完全不契合的气场。她用手指点了点白理的前胸,说:“我现在与亡命之徒没什么两样,你现在最好乖乖配合我,而不是针对我,不然我死的时候说不准会拿你当垫背。”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本草经集注》陶弘景(南)
首例受试者就迎来重大方案违背,冯小医师命苦哇[心碎]幸运的是,在大唐发生重大PD的话冯小医师可以不用上伦理会,她不喜欢站在一堆人面前念PPT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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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方案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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