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回到那间冰冷的出租屋,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巨大的恐惧感仍未散去,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般的痛楚。
“收藏家”……原来他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扭曲的窥视之下。那些独自承受痛苦的日子,那些几乎将他逼疯的低语,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艺术享受”?一种比愤怒更刺骨的、深入骨髓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看吧!恐惧才是真实的!他们都在觊觎你,算计你!只有我!只有我和你是一体的!接受我,我们才能撕碎他们!】系统的声音趁虚而入,试图将他的恐惧转化为暴戾的仇恨,将他彻底拉入黑暗的同盟。
楚晏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是的,恐惧如此真实,系统的诱惑如此贴近他内心深处的破坏欲。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慌中,一种奇异的清醒破土而出。
原来……他不是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他的痛苦有来源,有观众,甚至有“鉴赏家”。这种认知残酷至极,却莫名减轻了他一部分沉重的、无处安放的自我憎恶。最大的痛苦有时并非伤害本身,而是对伤害来源的混沌未知。
而苏霁……
他想起她冰冷剖析“防御网”时的样子——可见度、资本、法律后手……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裸的利害计算和资源运作。她明白告诉他,他的安全建立在“被利用”的价值上。
【她在利用你!把你当诱饵和盾牌!】系统尖叫。
楚晏在黑暗中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混乱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
“利用……”他沙哑地低语,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个词,“……那又怎样?”
比起被那个看不见的“收藏家”当成等待拆解的物件,被苏霁当成一件需要投入资源、精心维护才能发挥价值的“武器”,似乎……后者更能让他接受。至少,后者给了他规则、方向和……一个看似冰冷的“战友”身份。至少,她要的不是他的毁灭,而是他的“价值”。而价值,是可以靠自己挣来的!
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决心混合着对未知敌人的愤怒,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他不能垮!不能如了那变态的愿!他要活下去,要演好戏,要变得更有“价值”,价值到让所有想动他的人都投鼠忌器!
这个念头带着一股狠劲,暂时压倒了噬骨的恐惧。他挣扎着站起身,打开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走到角落,拿起那份《雨巷》的合同草案,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这不是一份合同,这是一张生死状,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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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霁并未回家。车子驶向城市另一端一个保密性极高的私人工作室。这里堆满了她的画作,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的气息。
巨大的画布上,新的作品已初具雏形。不再是《涅槃》那种内敛的爆发,而是更具攻击性和挑衅意味的画面——扭曲的金属荆棘缠绕着破碎的古典画框,背景是无数监视器屏幕的冷光,一种被窥视、被束缚、却又尖锐反抗的张力呼之欲出。
《逐光者》系列第二幅《荆棘鸟》
“画展计划准备得如何?”她一边调和着一种极其刺目的、仿佛掺杂了金属碎片的红色颜料,一边在脑中问道。
“‘画廊’已选定,是詹姆斯·罗森名下基金会长期赞助的一个小型先锋艺术空间,他很关注那里。‘邀请函’正在制作——会是一份匿名泄露的、关于您精神状况‘急剧恶化’、创作陷入‘疯狂且危险’新阶段的医疗评估报告(当然是伪造的),以及这幅新作的模糊概念图。预计三天后,‘无意间’送达他一位得力助手的私人邮箱。”苏小统汇报着进度。
“很好。”苏霁笔蘸浓重血色,狠狠抹在画布荆棘的尖端,“要让他觉得,再不出手,这件即将破碎的‘藏品’和其带来的‘催化’效果,就要彻底失控,甚至反过来灼伤他自己了。”
她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这是最诱人的饵。一个冷静的苏霁值得观察,但一个失控的、充满危险能量的苏霁,会让“收藏家”无法忍受只做旁观者。
“楚晏的状态数据稳定下来,恐惧值下降,决心和愤怒值显著上升。”苏小统补充道。
苏霁运笔的手微微一顿。这比她预想的要快。彻底撕开真相的冲击,反而催生了他极端的求生欲。也好。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高压下保持清醒甚至反弹的盟友,而不是需要时刻呵护的易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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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雨巷》剧组正式开机。楚晏搬进了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
开机仪式上,记者镜头闪烁。楚晏站在边缘位置,穿着戏里的旧长衫,身形清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不再是空洞的悲郁,而是沉淀下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和冷冽。他刻意站在杨导附近,回答问题时语气谦逊却坚定,将所有话题引向对角色的理解和对导演的感谢。
杨导看着他的状态,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更深的欣赏。这小子,眼里有团憋着的火,和试镜时纯粹的崩溃不同,多了股狠劲,更贴角色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当天晚上收工后,楚晏回到酒店房间,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没有署名的礼盒。
他心脏猛地一缩,警惕地四下张望,走廊空无一人。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挑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有一张黑胶唱片,封套是空白。以及,一张裁剪下来的、泛黄的旧报纸影印件。报道的是一起多年前的悲剧——一位颇有天赋却陷入抑郁的年轻雕塑家,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用工具结束生命,死状凄惨。报道旁还附有一句用红笔圈出的、似乎是旁观者的冷血点评:
“……最终作品,充满了绝望的 raw beauty(原始美)。”
嗡——
楚晏的大脑一片空白,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不是威胁,这是预告!一种来自黑暗的、居高临下的“欣赏”和“期待”!
【看吧!这就是你注定的结局!毁灭即是艺术!】系统疯狂地叫嚣起来,试图将绝望灌入他的骨髓。
楚晏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更甚!对方不仅能跟踪他,还能如此精准地将这种东西送到他酒店房间!苏霁的防御网……似乎并非无懈可击!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精准的精神打击摧垮时,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狼般的凶光。他死死盯着那行红字——“raw beauty”……
去他爹的 raw beauty!
他猛地抓起那个礼盒,没有扔掉,而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捏碎它一般。然后,他掏出那部唯一的手机,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唯一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他送礼了。”楚晏的声音因极度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一份……关于 raw beauty 的预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苏霁冷静依旧,甚至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声音:“知道了。东西收好,那是证据。看来鱼饵奏效,他已经忍不住……开始亲自下场‘催化’了。”
她的平静奇异地感染了楚晏。他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要与黑暗斗到底的决绝。
“我该怎么做?”
“正常拍戏。记住,恐惧和愤怒,都是他的‘养料’。把它们锁进角色里,一点都不要浪费。”
“好。”
电话挂断。楚晏看着手里的罪证,眼神冰冷。
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楚晏背靠着酒店房门缓缓滑坐下去。礼盒在他脚边敞着口,那张泛黄的旧报纸影印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视线模糊。那句被红笔圈出的“raw beauty”在视网膜上跳动,混合着系统在脑中疯狂嘶吼的杂音。
【绝望才是终极的美!看啊!这就是为你准备的舞台!接受它!拥抱它!】
“闭嘴!”楚晏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恐惧是真实的,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翻涌的恶心和被彻底物化的屈辱。那张报纸就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宣示着他的痛苦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场“艺术表演”!
电话拨通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他送礼了。”楚晏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压抑的戾气,“一份……关于 raw beauty 的预告。”他语速极快地描述了礼盒内容。
电话那头,苏霁的呼吸声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知道了。东西原样收好,不要留下指纹,那是铁证。”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冰镇般的镇定,“看来鱼饵开始发臭,他这条深海鱼,耐不住想亲自试试水温了。”
楚晏急促喘息:“他……怎么送进来的?酒店……” 苏霁设下的层层防护,竟被如此轻易突破?
“酒店安保不是铁板,尤其对这种‘无害’小礼物。”苏霁的语气带着冷酷的了然,“他在展示肌肉,告诉你‘我看得见,也摸得到’。别被他牵着走,恐惧和愤怒,是他此刻最想榨取的‘养料’。”
楚晏深吸一口气,苏霁的冷静像冰水浇灭了他混乱的恐慌。他低头看着那行刺目的红字,一股混杂怒火的狠劲顶了上来。
“我该怎么做?”
“正常拍戏。锁好门,别出去。”苏霁指令清晰简洁,“明天,把你此刻的恐惧、恶心、愤怒……统统锁进‘陈默’的躯壳里。一点别浪费。
你演得越真,聚光灯越亮,他的阴影就越无处藏。”
“好。”
楚晏重重应道,仿佛要把这个字钉进骨头里。他挂断电话,眼神彻底冷了。他俯身,小心拈起报纸放回礼盒盖好。这不再是恐吓,是宣战的檄文,也是他握紧的反击武器。
他将礼盒塞进行李箱最底层。
次日,《雨巷》片场。
人工雨带着刺骨湿冷淅沥落下。楚晏穿着发硬的灰色长衫,湿发贴苍白的额角。他饰演的陈默,一个被时代碾轧的沉默青年,站在巷口,眼神空洞望远处模糊灯影。
“Action!”
杨导声音穿透雨幕。镜头推近,捕捉楚晏脸部特写。监视器后的杨万里眯起眼。今天的楚晏,状态不同。
试镜时的破碎脆弱仍在,但内里烧着一团压抑到极致的暗火,让那双浅棕色眼睛深处,不再是纯粹悲戚,而是沉淀着冰冷绝望和……被逼绝境的狠戾。这眼神,比剧本要求的更复杂戳心。
楚晏完全沉浸了,片场嘈杂、冷雨、刺眼灯光皆被隔绝。他成了陈默,也把陈默当成宣泄容器。
报纸上的冰冷铅字,“收藏家”窥视的目光,系统无尽低语……所有窒息的压迫和对命运的不甘,被他揉碎塞进角色的一呼一吸,一个眼神,一丝细微的肢体震颤。
他无需表演绝望,他就是绝望本身。
但陈默的脊背在长衫下挺得笔直,即使被冷雨冲刷,也透着一股不肯折弯的韧劲。
无声处听惊雷的张力弥漫开来。
“Cut!”
杨导喊停,盯着回放沉默几秒,重重拍大腿,“好!就这劲儿!楚晏,保持住!下一条!”
楚晏缓缓抽离角色,冷雨让他寒噤,心底那簇被恐惧愤怒点燃的火苗却烧得更旺。
他走到场边接毛巾,目光下意识扫过外围。几个陌生身影站在不远处,似新来的场工或安保,眼神平静扫视拍摄区。是正常人员?还是……监视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用力擦头发,指尖冰凉。苏霁说得对,聚光灯下,对方也只能这样远远看着。
城市另一端,松节油味浓重的私人画室。
苏霁站在巨大画布前。画作接近完成。扭曲如痛苦挣扎肢体的金属荆棘刺破古典画框金漆,背景是无数闪烁雪花点和模糊人像的监视屏幕,冰冷蓝光与荆棘尖端涂抹的、掺杂金属碎片的刺目猩红激烈碰撞,充满濒临爆破的攻击性。
“统子,‘画廊’那边进度?”
她用刮刀调整荆棘肌理,脑中问道。
一只银灰色的英短银渐层猫咪蜷在调色台一角,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尾巴尖轻轻摆动。
“阿霁,‘邀请函’两小时前,‘意外’混入詹姆斯·罗森基金会的日常邮件,送达他首席助理塞西莉亚·王的私人加密邮箱了。
猫咪的瞳孔闪过不易察觉的数据流光,“邮件包含:伪造的、带著名精神科医生签名的医疗摘要,暗示你近期创作伴随严重创伤性闪回、情绪极端不稳和自毁倾向;还有这幅新作《荆棘鸟》三张高糊局部截图,重点突出扭曲荆棘和被刺穿的画框。加密等级伪装成低级错误,确保对方技术团队能‘轻松’破解。”
“很好。”
苏霁放下刮刀,退后审视作品。
画面上狂暴的能量让她自己都心惊。
“塞西莉亚·王……她是罗森最信任的眼睛和猎犬,对‘脆弱天才’有病态嗅觉。她必会第一时间呈上这份‘惊喜’。”
她拿起另一部特意留了监听后门的备用手机,拨号:“林记者,是我。上次提的‘匿名艺术骚扰’,对方升级了……手法更恶劣,开始瞄准心理防线……资料稍后匿名发你加密邮箱,时机成熟需曝光施压……” 挂断,苏小统的猫爪无意识地在调色台上按了按,像在踩奶。
“楚晏在片场状态数据:恐惧值波动上升,但投入度与专注力峰值突破临界点,愤怒值转化为角色能量。生理指标显示高度紧张后的深层疲惫。”
“预料之中。”
苏霁蘸取最沉郁的黑色颜料,开始在监视器屏幕角落,添上几个微小如阴影、几乎难以察觉的轮廓,仿佛无数眼睛在屏幕后凝视。
“高压之下,要么崩,要么淬火。他现在是后者。”
她用笔尖点了点那些新添的阴影,“统子,盯紧点。我们得给‘收藏家’先生再添一把火,让他觉得,这团火再不收走,就要把他精心布置的画廊燎着了。”
三天后,深夜。
俯瞰城市璀璨夜景的顶层豪宅。
天鹅绒窗帘隔绝光线,室内氛围灯照亮詹姆斯·罗森,丝质睡袍,靠坐宽大古董沙发。五十上下,保养得宜,一丝不苟的头发,儒雅面容下,深陷眼窝里的目光锐利如鹰,沉淀着对极致“美”的病态渴望。
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塞西莉亚·王刚破译呈上的“意外收获”。
苏霁那幅毁灭气息的《荆棘鸟》局部截图被放大,刺目红与冰冷蓝占据大半屏幕。旁附伪造诊断摘要。
塞西莉亚·王,精明干练,完美套装,恭敬低语:“……初步分析,信息真实度高。
她近期公共活动几乎为零,工作室安保异常提升。这幅画的能量……极不稳定且攻击性强,与她之前风格撕裂性对比。”
罗森手指轻划屏幕上狰狞荆棘,眼神痴迷专注,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撕裂……不稳……攻击……”他低声品味,“多迷人的蜕变。痛苦重塑灵魂,也重塑艺术。这种燃烧自我的创作,往往预示最绚烂的……也是最后的爆发。”
他抬头看塞西莉亚:“我们的小朋友呢?感觉如何?”语调轻松如谈论玩具。
塞西莉亚调出资料:“楚晏。《雨巷》剧组表现稳定,投入度高,获导演公开赞赏。他似乎……将压力转化成了角色动力。”
她顿了顿,“我们的小礼物,催化作用明显。他的恐慌反应符合预期。只是……他身边的‘护盾’,反应迅速且目标明确。”
“护盾……”罗森轻笑,目光投向画作,“苏霁……真是意外变量。她打断我‘培育’,妄图利用我的‘藏品’……甚至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件更危险、更值得收藏的‘半成品’。”
眼神危险炽热,“这幅《荆棘鸟》……是向我示威?还是绝望的求救?”
他放下平板,端起水晶杯浅啜琥珀色酒液。“塞西莉亚,之前的观察和外围施压,效率太低。苏小姐似乎很享受这场危险游戏,还主动加注。”
放下酒杯,手指轻敲沙发扶手,“是时候……给她一点更直接的‘灵感’了。让她明白,真正艺术家的归宿,不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目光扫过屏幕上楚晏雨中的剧照,落回《荆棘鸟》,最终定格在诊断书“自毁倾向”那几个字上,嘴角残酷笑意加深: “启动‘缪斯之泪’。帮这位才华横溢却迷失方向的画家小姐,更快地……抵达她创作的终极彼岸。
顺便,看看她的‘小武器’,在真正的压力测试下,是会折断……还是迸发出更璀璨的毁灭火花?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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