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鸣之时,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后门悄然驶离。
这个时辰的树叶上还挂着露珠。
张利贞啜着热茶,翻看着昨天从少静口中得知这位江大公子的名字后,翻了一夜的书后赶在出发之前认真写的一篇道歉书。
学习这里的古字体对他来说有一种手到擒来的轻松,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历史系教授说他对各类型的古文字都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不是每个炎黄子孙都能感知到的最普通的那种,而是稍显更密切的联系。
俗称天赋。
张利贞的天赋太多了。
所以当时得到夸奖后,他很不要脸的就承认了下来。
毕竟天赋多了也不压身。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已经有人们早起各自打扫门前。
掀开帘子一角,还能看见有一缕炊烟从不远处升起。或许是因为清晨雾气有些浓重的原因,模糊带给他一种皆处朦胧中的归属。
早起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们大多都穿着短褂,偶尔才会有穿着长袍的人,圆领款式和自己身上的交领倒有些不一样。
一直到前面少语说:“大公子,到了。”
张利贞才放下帘子,拿着道歉书便起身出去,少语已经搬了凳子来,少静在临出发前被张利贞专门告诫过少开口,所以他今天显得格外安静。
张利贞下了马车后,便拿着歉礼和道歉书安静的站立在门口。
直到府里的下人打开门,看见来人后震惊万分。
张利贞告知了来意后。
下人更是惶恐的回去通报。
在长街拐角处。
张信中看着自己的儿子,满意的摸了摸胡子:“终于长大了。”
他转身重新回到马车上,说:“走吧。”
在马车离开的时候。
江安澜和几个仆人一起出现在门口。
江安澜的状态看起来不错,就是对他这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有一些惊讶。
侍郎家长公子在城内的流言并不算多。
不学无术算是最多的。
而他和张利贞的接触也只有张利贞口说看上他了然后对他死缠烂打。
除了昨日下药之事过火了。
倒也没从中觉察出几分纨绔子弟的嚣张跋扈。
反倒是身边的那个小厮有些不对,现在一瞧,昨日的那个小厮已经不见了。
江安澜在几步间,就想明白了张利贞的来意。
他轻轻抿着唇笑了下,这才道:“张公子,这是……”
张利贞也不恼,只是双手将信和歉礼递过去:“昨天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来向你道歉,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看着眼前人丝毫不显不情愿的人、
江安澜这才收起笑容,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我说过了,昨天我叫人打了你,已经是一笔勾销。”
张利贞给出自己的理由:“一笔勾销,并不代表我就不需要道歉。”
江安澜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歉礼,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不过一夜,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既如此,那我也为昨日教唆下人对你动手一事道歉,抱歉,当时你做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张利贞说:“江公子大量,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江安澜:“慢走,不送。”
静静看着马车离开后。
旁边的小厮才忍不住低声问:“大公子,这张公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江安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他把歉礼递给小厮,自己拿着那封信转身往回走,笑道:“谁知道呢。”
等回了前厅,听闻侍郎家大公子亲自来的消息后,就着急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又被自家儿子拦住的江父江母有些担忧又有些不满。
江母忧儿心切,瞧见江安澜后,便立刻道:“他又来找你做什么?”
江父则是在担忧别的事情:“他可是侍郎家的儿子,今日亲自上门,我们不出面真的可以吗?”
“是真来找我道歉的,看样子应该是真的知错了,我瞧那也不像是他的主意,母亲莫要担心了。”
回答完江母的问题,江安澜这才对着父亲道:“无妨,况且,道歉这种事,您二位真在场反而不叫好,放心,我瞧着这件事过去了。”
江父叹了口气:“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哎。”
江安澜又安慰了两句,这才重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坐在书案前,将那封信展开。
字倒是不丑。
字里行间竟也是有些学问的,而且,里头也瞧不出一丝半点儿的怨憎。
江安澜细细读过后,又将信仔细放回去。
虽然稀奇了些,但也不是没有人一夜间就明悟。
若是真的……
-
虽然大公子不学无术了些。
但屋里也是有些正经书的,张利贞就安静的坐在书案前看书打发时间,等老爷回来。
张信中是傍晚日落时回来的。
彼时张利贞刚听完少静说的一些八卦,比如城北有一只叫旺财的狗生了三只小狗崽,周围全喂养过它的人家都自愿给狗贡献了鸡腿鸡蛋助它过月子。也听闻百姓中有一家赵姓的十三岁小子,因为先前冲撞过夫子,现如今想进学堂,都有夫子不愿意教这样的劣生。
所以在看见张信中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院中的时候。
他就预感不妙了。
张利贞起身,喊了句:“爹。”
张信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坐到另一侧,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委婉道:“别担心,爹一定想办法让你进国子监。”
张利贞敏锐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声,所以卢祭酒不愿收我?”
张信中抬眼瞧了他一眼,放下茶杯,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卢文庆总是这样,你别担心,爹会想办法的。”
这话也是默认了张利贞的猜测。
卢祭酒是个古板的人。
甚至古板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按理说,他怎么也是个侍郎,总该给自己几分薄面。
就算自己儿子的名声再不好,适当为难两下就好了。
可是卢祭酒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他板正的坐在张信中面前,说:“张利贞昨日长街上闹出的丑闻,旁人不知,难道张侍郎觉得我也不知吗?如此劣行,我决不会招他为生,生而为人,无论学识身份,品性当为第一,如此品行,若是招进来,首先便不符合校规第一条,学生品行需得端庄。所以还请侍郎大人回去吧,我不会同意的。”
张信中真是快把老脸都卖出去了,但是卢祭酒就是不为所动。
最后,还是卢祭酒把他请出去的。
张利贞垂下眼,思索着这件事或许不能再让张信中帮他了。
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片刻后,张利贞拿定了主意:“爹,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您只管告诉我卢祭酒的住处,我亲自去请罪,原本就是我想上学,这件事也该我出面解决。”
张信中也在瞬间明白了自家儿子的想法,他又欣慰又舍不得:“你可想清楚了?卢文庆可不是那么能被轻易说动的人,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利贞说:“放心吧,爹,我想清楚了。”
夜晚。
张利贞把屋里的话本全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犯错学生是如何请求夫子原谅的、被简略带过的情节。
虽然话本里总夹杂着一些戏剧的手法,但总归差不到哪儿去的。
而其中,形容学子艰苦学习最多的词便是“夙兴夜寐”。
所以。
第二日。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张利贞便带着束脩,让少语少静将自己送到卢文庆院门口,便叫他们离开。
然后自己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约莫三刻后,院里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紧接着,卢文庆抱着扫帚打开院门照例打算清扫家门口,却在看见门口的陌生人后愣了下,问:“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张利贞将束脩恭敬的递过去,道:“在下张利贞,今日负罪前来,是寻卢祭酒,恳请他原谅我过往不当言行,允我入学。”
卢文庆安静了一下,这才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遍,从他的眉眼中瞧见了几分张信中的影子,然后道:“你父亲昨日已经来找过我了,他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收你吗?”
张利贞说:“父亲体谅我,并未直接道明缘由,我明白是我从前做错了事,所以我决定亲自前来,我做错的事,我自己负责,而想上学的也是我,所以我今日前来请罪。”
卢文庆节俭了一辈子,一直都是住在这个巷子里最普通的小院,刚好够一家老小生活。
而这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
所以这个时间,已经有人打开院门开始收拾准备。
有人想要习惯性对卢文庆打招呼,但是瞧见有来人后,便又停下了话口。
“花言巧语对我没用。”
卢文庆不为所动:“国子监有规定,失德学生一律不予招收,你回去吧。”
如何面对古板夫子。
当然是比他更古板了。
张利贞当即就一掀衣袍,跪在卢文庆面前,仰头坚定道:“我知卢祭酒心中有坚持,可我也是真心求学,此刻开始,我不再是张侍郎的儿子,而是一个诚心求学、曾经犯过错的普通人。张利贞知错愿意悔过,恳请卢祭酒原谅,给张利贞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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