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下沉，手抬起，双手抱圆。
推出去，拉回来，再推出去……
等寒虚道长比完最后一个动作，收功静默片刻，侍立一旁的老四这才适时递上热毛巾。
待师尊擦完手，收回，再奉上一盏温度刚刚好的茶。
其实吧，这些对功力深厚的师尊来说，稀罕吗？不稀罕；必须吗？也不一定。
但它确实能提高所谓的“生活品质”，让对方觉得舒适。
且，对自己很重要。
我那些奔波在外的愚蠢师兄弟们啊！
看师尊已在桌前坐下，开始享受晨食，老四欲言又止。
寒虚道长瞥了他一眼，道：“说吧，什么事？不要吞吞吐吐。”
老四急忙开口：“是，弟子只是担心，坏了您的兴致。昨夜，二师兄的命灯，也碎了。”
“哦。”
寒虚道长头也未抬，运箸如飞，说了一个冷笑话：“他没被妖怪抓走？”
“呃。”老四真不知如何接。
“那估计是去抓龙反被龙抓了，圣兽大人感受到了，招呼他回了自己的怀抱吧。”
寒虚道长说得轻描淡写，老四却是细思极恐、冷汗直冒，又听得自己师尊接着道：“其实只要心有所想，且有水，圣兽大人无所不能。”
“那，您要他们去抓龙？”
“哦，现在不用了。”
用绢丝手帕擦完嘴，寒虚道长想了想，又道：“不过通知起来也麻烦，还是算了，由他们去罢。”
老四：“……”
“还有事？”
“没，就是。”老四壮着胆子道，“弟子们就是有些好奇，您为何会想要一条龙？”
毕竟，龙多费啊！师兄弟们多好养啊，就算废了点。
废，和费，这差异有点大。
或是今天心情不错，寒虚道长多说了点：“龙主水，圣兽亦主水；龙，对唤醒圣兽最有用。不过你三师兄带着老八、老九，牺牲自我，已在江南成功进行血祭，唤醒了圣兽。最重要的是，为师已经找到了一条最有气运的龙。”
“最有气运？”
寒虚道长皮笑肉也笑：“现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当今陛下这条真龙，更有气运？”
……
“贵妃，来！”
避暑至上京城外长春园，或是因为暂时远离了皇宫、以及如山般政务的缘故，皇帝显得很愉悦，春风满面。
他在游园时，不仅一直带笑，还时不时地伸手，去扶身边的万芊芊。
这让后者的心，怦怦直跳。
暗想“寒虚道长之术神奇若此，陛下当真感受到了自己的真心？”
“来！”
登上一座小山，上有凉亭，萧绎招呼万芊芊随自己入亭就坐，并指定其坐在案后左侧。
“陛下？”
大梁以左为尊，与陛下同坐已被视为极宠，再过，便是僭越而非宠溺了，这一点，万芊芊心中很有分寸。
萧绎却已经坐下，且拉住了她的手。
“此非宫中，左右无外人，贵妃不用太过小心。并且，朕想要贵妃坐在左边，朕喜欢看贵妃的右脸。”
皇帝此言一出，随行宫女宦官均自觉退后，包括形影不离的张全顺张总管。
万芊芊也没有说什么“陛下只喜欢看臣妾右脸，难道臣妾左脸就不好看吗？哼 ！”之类的蠢话，而是就是萧绎的手，凝神看向下方的皇帝。
他正仰着头看自己，面容英俊，目光温柔。
眼神中，没有了平素挥之不去的疏离，反带着一丝祈求，仿佛此时此刻，眼中心中，只有自己。
若陛下，能永远是这一刻的陛下，该有多好！
万芊芊心中如是想。
一直，待自己这般。
“这么近距离地看，陛下怕不是很快就腻了？亦或，看出什么瑕疵？毕竟，人无完人。”
依言坐在萧绎左侧，万芊芊大大方方地道。甚至，是以正面朝向皇帝，而非其点名的右脸。
萧绎笑了笑：“贵妃美在风骨，又非纯粹的容貌，如此，又有何惧？”
好会说话！陛下今天一定要多说点。
万芊芊心中一阵甜蜜。
“臣妾竟不知，原来素日，陛下是这般看臣妾的。”
“贵妃美而不自知么？”萧绎饮了一杯酒，玩笑道，“知否知否，应是莺惭燕妒？”
虽是盛夏，凉亭内的氛围，近似如沐春风，暖暖的，柔柔的。
直到，萧绎握紧了万芊芊的手。
“贵妃应努力，为朕生一个儿子。”
“啊！？”万芊芊又惊又喜。
爱一个人，自然想为他生一个孩子，一个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
但萧绎之前对此一直不置可否，且大梁已有太子，为先皇后所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郡王，是萧绎被立为太子前，先太子的遗腹子。萧绎宠爱异常，在朝中甚至一度引发风波，以为皇帝想要易储，效仿上古兄终弟及之事，百年后，将帝位传给兄长之子。
此事最后虽被定性为流言，但涉及储位，出身大族的万芊芊心中自然明白，在皇帝没有明示前，这种事，自当有多远躲多远。
孩子，不是自己想要就能要的。
哪怕按她的年龄和身体状态，要有，早就有了。
因此，每次喝着皇帝派人送来的滋补汤药，万芊芊都知晓——陛下，并不想要孩子，一个自己和她的孩子。
今日闻言，不禁又喜又惊。
“一个孩子，长得像贵妃，也像朕。”
皇帝还在自言自语，边说，边温柔注视着眼前人，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未来两人孩子的模样。
“陛下！”
万芊芊很是动容，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萧绎的脸。
后者竟然没有退，而是怔怔地看着她，准确说，是偏头看着她右脸，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思绪中。
游园，这么看来，应该是游得很开心。
但回到自己寝宫，挥手让宫人们退下，确保周边再无他人后，万芊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今天这一身，哪来的？”
“回主子，是尚衣局特意送来的，说张总管交待，让主子换上，今日陪陛下游园。”静影回道。
“我就说这风格，不像是本宫素日所穿。”
“但和陛下今日所穿类似。”沉璧插了句，“所以，才会要尚衣局特意送来吧？”
万芊芊沉默了一会；“静影，你去尚衣局，暗中探探，看这种花纹样式，以前，什么人喜欢？或者常穿？一种衣服款式，设计出来或许大差不差，但绝不可能无中生有。”
“这。”静影犹豫，“娘娘，有必要么？或是陛下今日一时兴起，又或者，这就是陛下年轻时喜欢的。”
“我总感觉有些异常。”万芊芊疑惑道，“但又抓不住头绪。”
见此，心腹侍女毫不犹豫地道：“那我这就去打探，只是恐怕需要一点时间，沉璧，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娘娘。”
万芊芊无语：“瞧你说的，好像是要去龙潭虎穴一般，若有不对，定是自保为上，宫里的那些暗手，你都可以用上。”
“为了一件衣裳？”
“为了本宫心安。”
“那，奴婢这就去。”
“谨慎小心。”
“是。”
若干天后。
依旧是屏退他人，只留心腹在左右。
万芊芊蹙着眉：“你是说，那衣服款式，是效仿之前先太子的常服？”
“是。”
静影点头道：“年岁太久，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奴婢收买了一个尚衣局里打扫的老嬷嬷，从她嘴里套出来的。当然，她对此一无所知，我们还聊了很多闲话，混在其中。最后的结论，是奴婢去翻阅尚衣局存档验证而来，没有旁人知晓。”
“先太子？”
万芊芊喃喃自语：“就是被封圣德太子的那位吧？陛下的亲兄长，临淄郡王的父亲？”
“那位，不是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么？说是为国而死，但具体什么原因，朝廷却又讳莫如深。”
沉璧好奇道：“奴婢记得，那位当时，便是以皇帝的礼仪下葬，待陛下登基后，还将他的封号从‘昭明’改成了‘圣德’，当时还有不少大臣反对，说‘圣德’这个封号太重，但陛下乾纲独断，根本就没和大臣们商量。”
“你这么说，是有一点印象。”
万芊芊回忆道：“但的确时间久了，等本宫长大，基本上，没听人提过。”
“这么看，当年，陛下和圣德太子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沉璧道，“否则，怎会有陛下属意临淄郡王而非太子继承大统的流言。”
“或者有人故意为之呢？这种事，往往涉及权力之争，不好说。”
静影转身对万芊芊道；“娘娘，这款式的衣服，陛下这几年穿得也不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知道哪里有圣德太子的画像吗？”万芊芊道，“本宫想见见。”
“龙渊阁应该有吧。”沉璧道。
宫中龙渊阁，供奉着本朝历代皇室成员的画像。
万芊芊白了她一眼：“那本宫不如直接去看陛下。”
官方画像，基本一个样，俱是典雅端正。万芊芊在入宫时曾去过一次龙渊阁，说句大不敬的，除了有胡子和没胡子，年长与年少，其它的，没什么差别。
或许只有皇家画师，才知道他画的到底是太祖？太宗？还是高宗？
“要他非正式的画像，最好是无意为之。”
“这……”静影有些犯难，“族中不知有没有。”
万氏大族，族人门生众多，仔细访访，多半是有的，就是需要时间，以及不容易隐秘。
万芊芊想了想道：“他当年和哪些大臣要好？总有些还在朝中吧？”
“这个奴婢倒是做了功课。”
静影不假思索道：“说到最要好的，一是当朝兵部尚书——莫云天莫大人；二是当年的皇城司经略使、已经辞官而去的云如海云大人。”
“你说的这两人，家里来往都不多。”
静影无奈道：“那只能暗暗寻访，急不得。”
“好吧。”万芊芊妥协了，“你记着，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告诉本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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