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希628年,帝都,慈华宫。
一缕玫瑰水汽轻悠悠飘出熏笼,氤氲盘旋着弥散。不多时,细细密密的水珠,湿润了双雪白的袜子。
珠帘轻轻一晃,走进位年过半百的女官。
一双丝履落地无声,老女官走近,把密信放在红木案上,轻手轻脚地弯腰搬起熏笼。
“咚——”
黄铜熏笼分量不轻,落地碰上木榻,发出一声轻响。
“阮姨?”
美人榻上的女子睁眼,微微欠了欠身子。
“惊醒少主了?”
早该改口唤太后,可到底是少主唤惯了,多少年也改不过来。改不过来,便不改了,这么听着,妘绮心里也舒服。
“没有,静静心,原也没睡着。”妘绮摇头,看了眼窗外纷飞的雪花,皱眉道,“大冬天的,您来回跑什么?”
女子语气嗔怪,眼底却带着笑意。一支凤头细钗挽起半头青丝,另一半墨发散在肩头,随意垂落。一身绛色家常衣服,裙角顺着榻沿滑下,一羽明黄凤尾,搭上柔软的月牙白色地毯。
“府里待着也无事,看看您,心里踏实。”老女官说着想到了那打湿的袜子,不由又叨叨地埋怨,“您看看,别嫌阮姨多事,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小心自个儿身子。这水汽凉了,湿漉漉的,害得不是自个儿?”
“晓得了,阮姨。”妘绮笑着答应,把脚抬了抬,远了熏笼。
“川南。”
老女官拿起带进来的火漆密信递上,“您看,是不是要……”语气一慢,老女官眼底杀机一闪。
妘绮没说话,拆开密信,仔细看了两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果然如此。”妘绮意味深长地一勾唇角,“到了那穷山恶水的地方还不消停。”
“那您看……”
妘绮摇头,拿过小几上的针线筐,慢吞吞穿针引线,绣起了竹叶。妘绮女红了得,雪缎上几片竹叶翻飞,便好似能闻见竹子的清香,伴飒飒林涛而来。
“杀了他,算什么呢?”半晌,妘绮收了针线,手指抚着翠绿的叶子,慢悠悠启齿,道, “我倒是想看,那样蛮荒贫瘠的地方,有林氏这么个有意思的家族在,当年海齐杭氏那样的王族也不能立足,他能翻出什么风浪。”
“那杭氏是流放罪人,他却是个王爷,到底不同。”
“不同?川南王?”妘绮不屑冷笑,“有名无实罢了,这么个名头吊着,死也死不得的。西商路继续往南开,接通剑阁山脉,设一南恩府,以便川南贸易。”
“是。”
“就到剑阁山脉便可,不必继续了。”妘绮叮嘱交代,“要让剑阁山脉还是剑阁山脉,川南屏障还是川南屏障,川南不造反,朝廷就不要多管,川南林氏——还是川南林氏,川南的土皇帝。”
老女官恍然,“是,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妘绮叫住她,想了想补充道,“交给楚靖,让他亲自跑这一趟,务必要喂肥了林氏,从此坐稳川南土皇帝的位子,握住川南命脉,压的他川南王,世世代代,再无翻身之日。”
“老奴明白。”
“嗯,去办吧。”
妘绮眼底露出疲惫,合上眼睛。老女官看在眼里,劝解,却不知从何开口。默叹一声,领命退下。
老女官退下,妘绮睁开眼睛,低头看着栩栩如生的青竹,牵起嘴角,手指轻柔地抚过。执起绣针,一针一线地,勾勒出一只只轻巧的飞燕。
“我妘绮,曾经向你承诺过……”
一针一线地绣着飞燕,妘绮轻启朱唇,声音轻柔平静——
“要你在十八层地狱里,看着你的宏图霸业崩塌,看着你的疆土分崩离析,看着你的儿子们一个个终老无嗣,断子绝孙。可是如今……我改主意了。”
妘绮慢悠悠地说着,轻快愉悦,似乎也觉得自己改主意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要你的霸道皇权,我便让你的子孙,永远活在臣子外戚的阴影之下。你要开疆扩土,我便让你的子孙,永远活在你开拓的牢笼之中。你要囚我一生到死,我便囚你的子孙,生生世世,一代一代,无穷尽焉。”
“你自诩是猛虎,不知道,你的子孙,是不是随了你?不知道,若遇上了林氏那样一群野狼,又如何?端的一场好戏,不是?”
雪缎上一副青竹飞燕图,清风飒飒,日光明媚。妘绮收了最后一针,露出满意的神色。
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妘绮揭开熏笼盖子,手一扬,把雪缎扔了进去。
炭火上橘红的火舌跃动,眨眼卷没了雪白绸缎。青翠的竹子,轻捷的燕子,林间的曦光,飒飒的清风,统统飞快地翻卷做一团,顷刻化作一滩焦黑的灰烬。
妘绮静静地看着,脸上挂着迷茫的笑意,眼睛里倒映的明灭火光,融不化眼底的冰冷——
“看着你唯一的一支血脉,永远活在林氏霸道的欺压下,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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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后。
宁希969年,川南。
这一年,后雍贞帝驾崩,天下缟素。
说的是天下缟素举国同哀,可一道剑阁山脉横断西南,天高皇帝远,任谁也管不到川南的头上来。于是川南王府的府门前敷衍地挂上两盏白灯笼,也算是尽了国孝。
川南王府,郊外庄园。
“轩哥哥!”
哗啦啦弄起一片水花,水花后的小姑娘露出春桃一样的笑脸。林长倩,今年才八岁。
一身水绿色衣裙湿透,额前的碎发也**地贴着额头,小姑娘却毫不在意。拿袖子一抹脸,指着也被泼的一身水的川南世子,笑的没心没肺。
不怪林长倩笑,这川南世子的模样,也着实狼狈。手里攥的一条红色锦鲤扑腾扑腾地跳着,胸前被鱼尾扑起的水花打湿一片。又在弯腰捉鱼的时候被林长倩当头泼下一兜子水,湿哒哒地糊了眼睛,全无了世子的做派气度。
“好肥的一条鱼呀!”林长倩眼睛盯着锦鲤放光,“轩哥哥,咱们是把它烤着吃呢,还是炖汤呢?”
林长倩这会儿眼里只有肥肥的红鲤鱼,全然忘了方才恶作剧地泼了川南世子一头水的事实。轩长礼抹干眼睛上的水,就看见这么个馋嘴丫头一副要流哈喇子的模样。
“吃吃吃,王府少了你吃的?”
川南世子气闷,抱着挣扎的鲤鱼蹚着水上岸。
“喂!喂喂!”林长倩喊了几声,见轩长礼不理她,划着水追过去,“我的鱼啊!”
“不给,就不给!叫好哥哥,叫一声好哥哥给你。”
“好哥哥好哥哥……轩哥哥是好哥哥!”
“嗯,”林长倩甜甜地回答,轩长礼颇为满意,又逗她,“和你大哥二哥三哥比呢?谁最好?”
“唔……”林长倩想了想,“都好。”
“谁最好。”
“都最好。”林长倩一本正经。
“不说轩哥哥最好,不给你鱼吃了。”
“你骗人!你说叫你一声好哥哥就给我的!我都叫三声了!”
“嗯,我说叫一声,你却叫了三声呀,所以不算。”
“你!”轩长礼也一本正经地无赖,林长倩气结,往后一蹦,两只小手推起大片水花泼向轩长礼。
“坏哥哥!轩哥哥是坏哥哥!”
“喂!”轩长礼猝不及防,呛了一脸,咳嗽着连连躲闪,“别闹!你,你再闹,我就泼你了!”
“泼呀泼呀你泼呀!”攻势不减,借着水力,林长倩笑嘻嘻地往后蹦,“你泼不到我!哈哈哈,坏哥哥,坏哥哥!”
“别跑!”
轩长礼丢了鱼,两手得了空闲,掬起水高高泼过去,林长倩反应的快,惊呼一声扎进水里,游得比那逃跑的锦鲤还快了三分。
荷塘里扬起水花片片,满池子锦鲤奔逃荷花歪斜,真不亏得王府上下唤着二位一声活祖宗。
俩个孩子闹得欢腾,跑来的林长信兴冲冲地喊一声我也来,正要脱鞋下水,被后面的川南王妃赶紧拦住。
“倩儿上来,又欺负你表哥。”
“姑姑!”
“母妃。”
林长倩利索地爬上岸,跑到川南王妃身边,“才没有欺负轩哥哥呢!不信你问他。”
轩长礼也摇头,说在与妹妹闹着玩儿。
川南王妃笑笑,“你呀,净替她讲好话。乳娘,带他们去换衣服。”
林长倩念念不忘她的鱼,川南王妃不明所以,“想吃鱼?吩咐厨房……”
“不要嘛,要轩哥哥抓的,我们自己烤,厨房的……”林长倩眼珠一转,“不好吃!”
不好吃?川南王妃摇头,只怕不是不好吃,是不好玩儿吧?
“鱼丢了。”轩长礼遗憾回答,“母妃,让四妹换衣服去吧,我再下去捞鱼。”
“我也下去!”林长信蠢蠢欲动。
轩长礼飞快接道,“你去生火。”
“你去生火,我抓鱼,二哥来了烤鱼。”
“凭什么我生火?”
“凭你上次打架输了,不服啊,再打一架?”
“那是你偷袭!打就打!”
轩长礼脱了**的衣服扔在地上,扎了马步迎战。
“轩哥哥加油!三哥加油!”
林长倩兴奋地拍手,站在一边蹦蹦跳跳地加油鼓气,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招来川南王妃的念叨,“你当你是他们两个皮猴?去,换了衣裳再来。”
这是隔壁文《遗珠逆渡》的相关番外,妘绮是《锦绣千秋》的女主。
本来打算放成福利番外不收费,结果福利番外要先点结算,结算还要再等几天……一想算了,够三万字我再发个文得了,那边的福利番外我再写点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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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看着你唯一的一支血脉,活在林氏霸道的欺压下,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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