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无边的黑暗中浮起，如同溺水者挣扎着冲破冰冷的水面。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吗？”
裴行澈的视线被一层厚重的白雾笼罩，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有一道修长的人影，轮廓模糊，宛如隔着毛玻璃的水墨画。他嗅到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淡的、冷冽的熏香，身下是触感冰凉滑腻的丝绸。
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他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无论如何努力，那张面容始终朦胧不清。但那份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却让他没有来地想——
“……是天使吧。”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太阳穴，尖锐的剧痛瞬间撕裂了他的意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体里抽离，带到了一个空旷、肃穆、仿佛审判台的地方。
某些宗教认为，人死之后，其一生将在审判台上重映，由神明判决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而此刻，他那短暂的一生，便如同呈堂证供，在他眼前一幕幕展开。
他看到一个家境殷实，人生顺风顺水的青年，毕业工作没两年便确诊绝症。他看到青年在短暂的治疗后，平静地选择放弃，不愿拖累恩爱的父母与和睦的手足。
他看到青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笨拙地兑现着曾答应亲友的一个个承诺：为妹妹赶制那个迟到了三年的、丑得别致的手工玩偶；为母亲、为父亲、为兄长……最后，是答应他损友看的一本小说。
“……再不看，小说都快完结了。”
“知道了，完结再看不更好？”
画面中，青年虚弱地靠在床头，点开了那本名为《众生之主》的小说。那是一本剧情俗套的古早风格的东方玄幻文，讲述废柴男主逆袭的故事，本该激不起任何波澜。
可他看着，看着，最终却发自内心地，爱上了书中那个名为楚平澜的男二。
朋友骂他“没品”，他无动于衷；朋友剧透男二是反派卧底，他依旧痴心不改，并警告对方别再剧透。他疯狂地给小说打榜、投票、买推广，从一个普通读者，一跃成为无人不知的榜一大哥。
作者为了感谢他，将笔下一直未透露真实姓名的大反派，取了他网名“云澈”中的“澈”字，命名为——裴行澈。
青年看到这个名字时那无语凝噎的表情，是如此的清晰。
记忆的最后，是青年将自己攒下的“老婆本”尽数打赏给作者，只求加急更一篇男二番外。
只可惜，他还没等到番外更新，便被病魔彻底吞噬。
这是一段……他说不出是幸或不幸的一生。
……
“审判”结束，他并未听到判决结果。灵魂仿佛被重重掷回躯壳。剧烈的疼痛与眩晕感让他再度倒回柔软的床塌。而这一次，当他再次竭力睁开眼时，眼前那道身影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
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默如深潭，又像无星无月的夜空，死寂而冰冷。左眼眼尾缀着一颗泪痣，衬得那张脸过分妖冶精致，美得雌雄莫辨。可惜，这般惊艳的面容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这外貌特征……好像楚平澜啊。
未等他感慨结束，另一段长达两千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与他刚刚“审判”过的那段记忆激烈地冲撞、撕扯！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裴行澈的脑子几欲炸开，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地狱，更不是天堂……倒像极了他看的那本小说里的场景……
再次看向眼前人，对方冷着一张脸，眼神未曾施舍给自己半分。但裴行澈却从那冰冷的漠然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审视与困惑，以及更多的不耐烦。
“楚……平澜？”裴行澈张了张嘴，嗓音因身体不适显得异常干涩。
对方抬眸扫了他一眼，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半晌才堪堪施舍般赐予他一个音节。
“嗯。”
裴行澈大脑一片嗡鸣。
真穿书了？还是弥留之际的幻想？没看到番外，太遗憾导致死不瞑目了？
他的大脑似乎尚未加载完全，意识混沌间，他显得有些木愣地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在眼前人精致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对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不耐烦的情绪似乎已达到了顶点。
手感细腻，触之温凉……
不是幻觉！
这个认知，让裴行澈大梦初醒般惊觉，他们此刻的姿势……不是很能过审。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来，慌乱地整理好衣着，心跳如擂鼓。
楚平澜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神色漠然，仿佛置身一场无聊的闹剧。
裴行澈没由来地一阵心虚，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对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你先出去吧。”他低声道。
楚平澜并未多言，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
石门缓缓合上，裴行澈揉着依旧刺痛的眉心，努力平复着两股记忆冲撞带来的混乱。
这不像是他的臆想——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幻想和楚平澜的初次见面是这种场面。
结论很荒诞，却也无比清晰：他穿书了。
而且，根据他目前梳理好的那部分记忆来看，他现在的身份，是书中与自己同名的最大反派，楚平澜的顶头上司。并且，他没找到系统。
能亲眼见到楚平澜，他激动得几乎要冒烟，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楚平澜怕是早就恨透了他。
好消息：死后见到自推了。
坏消息：自推对自己厌恶至极，并且随时想杀了自己。
毕竟在原著中，“他”虽然是被主角打得奄奄一息，但最终的死法，却是被楚平澜一剑封喉，连魂魄都被碾碎。且不论从前，就刚穿来那一幕，就已经够楚平澜杀他八百次了。
裴行澈倒不担心楚平澜现在就想杀他——在“剧情”走到最后之前，原主都是本书的战力天花板。
原主的记忆补全了书中未明确提起的设定，也就是楚平澜所修的功法，是原主自创的君臣类型功法。原主为君，楚平澜为臣。后者所有以灵力为基础的攻击，对上这具身体，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这功法品阶极高，但恶心也就恶心在这里——原身创造的一切，皆是为了服务自己。
由于功法同源，身为“君主”的他，可以随时通过接触吸取“臣子”的灵力，提升自身修为。
有人或许会说，那楚平澜躲远点，不让他碰到不就行了?
理论上确实可以。
但问题在于……还有一个更恶心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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