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予自从开始养伤后，便不再强行日日都打坐入定，每天会保持两个时辰左右的睡眠。
他偶尔会做梦。
梦中他来到一座荒凉的门派，有个青年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手脚并用地四处去摘草药，不知踩到了哪块松动的地方，摔到山下好不狼狈。
他于心不忍，御剑过去将那青年扶起：“你没事吧？”
“你你你...你是哪里出现的？”青年被吓一大跳，边往后爬便将手中的草药连带着泥土朝陆长予砸过来，“我都死过一次了！就留个残魂也不行吗？！”
陆长予侧身避开攻击，听到这话也是一头雾水，摊开手展示在青年面前：“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臭采药的，谁料你们这些大修士这么残暴，看到就把我的小命了结了。”青年翻身要继续跑。
他勾勾手指将青年提溜回来，道：“你的意思是，你上山采药，遇见了修为高的修士，刚一打照面就被杀了？看清楚他们衣着令牌样式了吗？”
青年开始吱哇乱叫：“要杀要剐就痛快点，这么折磨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算什么本事！”
“我看起来像坏人？”陆长予开始疑惑，他极少有一见面被人当做坏人的时候。
"那当然，要不是你修为太恐怖，刚才怎么会把我吓得跌下去，肯定都是元婴期上下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肯定是那些大门派里的天之骄子或者少主。"
也不知这段话是在夸陆长予还是在骂他，只能耐心解释道：“我是散修，也不会随意杀人。”
“我怎么信你？”
“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没有动手？”他说着将人放下来。
青年警惕且小心地围绕着陆长予转圈观察，好半天后才憋出一句：“你衣着确实很简陋，但难保不是故意伪装的。”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故意伪装套话的价值吗？还是门派中有什么有市无价的宝物？”
“没有！门派中更是只有一群好吃懒做的师兄弟，只知道嗷嗷待哺等我回去的家伙！”青年气愤地将背上的箩筐砸向山坡，砸完又唉声叹气地捡回去，顺手把刚才砸陆长予时用的那几株也放入筐中，“这样一看，好像是没有什么必要，那我先姑且相信你一下。”
陆长予被气得笑了下，蹲下身继续询问：“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你是哪个门派的修士？”
“一，我们门派就叫‘一’。”
他挑眉，正要发问。
“这个名字可是师尊别出心裁取的，正所谓□□，是不是很有玄理？”青年摇头洋洋得意道。
“那你瞧见杀害你的人有什么特征了吗？”
青年立刻露出苦恼的神情，抱着脑袋思考良久，用石子划拉出个模糊简单的图案，但陆长予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慈心堂的门令。
果然是个噩梦。
陆长予从梦中醒来时如此想到，起身时手指触碰到苍生的伞柄尾端挂着的吊坠，异常的滚烫触感让他意识到不对劲，将灵力注入进去后，梦中青年的虚影出现在面前。
“......”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最后还是陆长予率先打破沉默：“原来你不是梦？”
“当然不是！我可是活生生的魂魄！”
活生生？
他没有纠结这个用词，继续问道：“所以你梦中说的那些事也是真的？慈心堂的人杀了你？”
“哼，反正我记忆里就是这样的，你严刑逼供我也不会改口的。”
陆长予摇摇头：“我知晓他们为了争权夺势杀害了不少修士，只是没想到连小门派的人也不放过。”
“你懂什么，修炼就是在精不在多，我们小门派更能精准培养弟子，师尊当初就是因为我们根骨奇佳才把我们几个捡回去的......呜呜呜呜......我想师尊了，那几个废物没了我不会饿死吧.....”青年说着捂着脸哭起来，但是魂魄没有眼泪，只能发出干嚎，为了防止箩筐又倒了还特意腾出一只手扶着，“你能不能帮我回去看看他们啊？要是真饿死了，行行好把我们埋在一起...但是先说好转世以后我才不继续照顾他们了。”
陆长予看得可怜又好笑，伸出手虚虚拍几下青年的肩膀：“好了，别哭，告诉我你们的门派在哪里，我去看看。我叫陆长予，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师尊说我想到什么好的就给自己取，他不帮忙。所以其他人平时都是喊我大师兄。”青年擦擦不存在的泪水，扑在陆长予的腿上：“真的吗？不骗我？”
说完像是生怕陆长予反悔一般，快速报出一个地名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陆长予有些不祥的预感，心中隐隐猜测青年的师兄弟可能也是差不多类型。
天亮以后他的猜测被印证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师兄的死讯？难道你就是那个凶手？”穿着和青年同款修士服的几人如临大敌般，纷纷举剑面向他，只是腿还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是受你们大师兄的委托来看你们过得怎么样的。”陆长予举起双手，将青年的虚影推到前面去。
“那他的魂魄怎么找你这个陌生人，不找我们？肯定是你这狡猾的修士故意幻化出来骗我们的，有这天赋不用在正道上，真是枉为仙修！”
他心累地揉几下眉心，不打算继续解释，对着虚影道：“你自己去和他们说清楚。”
“臭小子！连师兄都认不出来，给我收尸没有？墓碑上有没有给我刻‘天下第一好的大师兄’？”青年冲过去用不存在的拳头在几人头上来了几下，“这几天没给你们做饭，是不是又整天嚎？”
啪嗒——
几人的佩剑齐齐落地，围在青年身边大哭起来：“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自从师尊离开以后我们就只剩你了，长兄如父，你走后我们都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连报仇都没地寻。”
陆长予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说话的机会，在旁边幽幽道：“你们大师兄是被慈心堂的人杀害的，他们原本应当只对不归顺的中等门派下手，没想到如今已经残暴到来如此地步。”
哭声戛然而止。
"师...师兄..."看起来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子小心翼翼道：“你知道的，我们几个里面就你修为最高，这几天我们拼命修炼，也还停留在筑基期，又没有师父教导，真的不是不想为你寻仇，主要是我们几个就算团灭了，那大门派的人也伤不到一根手指啊。”
真是听着有点惨淡过头了。
青年也失落地叹气：“咱们确实斗不过，师兄看到你们平平安安就足够了，以后别做修士了，你们回人界做个凡人吧，师兄的要求不高，你们能不饿死就行了。”
“躲不了多久的。”
众人看向陆长予，七嘴八舌问道：“侠士何出此言？之前我们对您多有冒犯，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你们找到自己大师兄的尸体了吗？”
“没有，我们找遍了大师兄会去的地方。”
陆长予嘴唇翕动，吐出一个冰冷的事实：“他被带走炼丹了，已经修炼出内丹的修士比寻常的草药要好用许多。”
他之前在被屠戮的门派中没有发现任何尸骨，但是陆见山的家族被屠戮时却有这件事上生疑，在和林云探讨一番后，认为那些修士应当都被带去炼丹了。
魔修与仙修只要一旦结丹，就可以也被炼作丹药，修为越高越稀有，无论是提升修为还是治伤解毒都有奇效。
“那怎么办，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吗？”
陆长予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见这几个修士还是一脸颓丧的样子，索性将他们全部拉入幻境，将自己在昆仑镜中看到的惨境展示在他们面前。
被盯上的门派一夜之间便被屠戮，就算有幸存者也是苟延残喘，过得生不如死。
“可是我们这种小喽喽，就算聚集再多应该也没办法去望轩阁的吧？”其中一个与大师兄年纪相仿的修士道，语气沉重，“我们明白不反抗就只能等死，可是就算反抗了，以现在的修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可以教你们修炼，还有我的师父，他是元婴期的剑修。”陆长予俯下身，认真道，“但是如果你们不愿意，想要下山做回凡人也不是坏事，这确实是条不归路，连我自己也要赌上性命才行。”
“那您之前失败过吗？”
“......大概失败过两次吧，不过幸好师父将我救了回来。”
"好！仙君已经这样说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临阵脱逃？"其中一个修士站起来，“我愿意留下践行仙君的建议。”
“那我也愿意。”
“我也是！”
......
最终还是所有人都决定留下来，青年感动得声音哽咽，猛拍陆长予的肩膀：“你看我们门派很厉害对吧？都不是贪生怕死的！”
陆长予配合着将肩膀放低，笑道：“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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