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无法再找出更多的线索，陆长予也不纠结于此，起身向村民道别后便走回了村头。
路上他大致整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猜测应当没有错，他与黑衣人的签是相对的，甚至于连行为也是，比如他先施令烧去草药，那么黑衣人的傀儡便与之相对的发放药粥。
这一次他无需等黑衣人示意，端坐桌前后便直接伸手抽了一支竹签出来，对方也紧随其后。
签上的内容也比之前容易理解了许多。
“百般愚拙无一实，倾尽巧言皆作假。”
黑衣人签上的内容要长上一些，似乎是截取的词，陆长予好一会儿才看清。
“只身当年无归处，感君怜奴，从此半生无以报。”
他猜这两支签大概对应的是“欺骗”与“收留”，。
但这次已经不适合再让林云去做引起众怒的事了，否则只怕连赢都难，陆长予考虑当下情况后到：“林仙君，这次要拜托您和村民们说您有降雨的能力，但前提要求是所有人都必须待在家中三日，期间万不可出门。”
他出口时其实仍有几分犹豫，虽然是必须要根据所抽签上的内容行动，但林云若是不想，凭着自己的能力恐怕也能够直接杀出幻境，而不是陪着自己在这里因为做坏事而被唾弃。
幻境是假的，落入耳中的话却不是假的。
但林云看起来始终神色平静，没有因为他的要求而不耐烦，也没有因为村民厌恶的眼神与话语而皱眉，只是依照他的话去说了降雨的事。
怕归怕，村民们听完他的话后，却皆是深信不疑的样子，原本不满的态度瞬间转为毕恭毕敬，不少人拔腿就往自己家中跑。
陆长予有些惊讶，询问路人后才得知当时烧草药的时候，林云便是直接做法起的火。
……他记得林云是剑修兼半药修，不过既然是主角了，会一些简单的法术也算是正常。
趁着所有人都待在家中，陆长予找到村长家询问当年陈四回村后发生了什么，幸好借着林云“魔兽”的名义，还算顺利地问了出来。
原来陈四长到八岁时，村中来了一名散修，捡到那个孩子以后便收养了他，并且收为了徒弟。
但陈四天生资质不佳，跟在那散修身边近十年，却一直未能修成内丹，也没有学到散修治病炼丹的本事，反而经常因为失误受伤。
偏偏这段时间魔兽开始频繁进攻村庄，时常有村民莫名失踪，不久后尸骨在魔兽藏身的山中被发现，那时大家都认为是魔兽杀的人，祈求散修可以除掉它。但散修说自己只是一个药修，且修为极低，所以这些年尝试了许多次也没有成功。
陆长予闻言，问道：“魔兽出现之初，为何没有想过去山下寻找有能力的修士来除魔？”
“穷啊，咱们镜村当年为了规避战争便逃到了山上，这几十年就再也没什么人出去过了，平时都是以物易物，哪里凑得出来银子？况且后来壮丁一个接一个的突然失踪，这日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村长边说边摇头叹息，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嘱咐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和魔兽大人提起，我是看你面生，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恐怕是被他胁迫来的，才告诉你一二。”
“不会的，多谢您告诉我这些，”陆长予微微眯起眼笑道，“对了，可否询问一下，村中平时供奉神仙是在何处？”
“在祠堂，那里可大有来头，以前我们镜村还是专门给权贵人家做镜子的，每十年便选一个雕刻得最好的放在祠堂，后来上山也不忘带着，”村长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起身便带他往祠堂的方向走，“你既是远来客，带你去看看也无妨。”
“有劳您了，”陆长予点头道谢，转头看了眼村中摆在屋子正中央的镜子背后花纹，才抬步离开。
**
村长将他送到可以看见祠堂的地方以后，便急匆匆回去了。
陆长予进去时，里面的人正刚好出来，将暗的天色中隐隐瞧见一道挺直端正的身影，正是林云。
他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陈四的事告诉了他，但两人暂时都未发现具体关联或蹊跷之处。
陆长予走进祠堂，来到中央空旷的高台前，上面摆放着香炉，中间插着几支还未烧完的香，像是突然被掐断的般，周围并无残香，香灰却多到溢出来，在周围洒落了一圈。
这里原本供奉过什么人吗？
他想要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物品，这祠堂中却竟是再无他物，只能看见整齐的墙壁，像是刚砌成不久般，石壁光滑看不到一丝灰尘，却与周围灰扑扑的镜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周围倒是确如村长所言，摆放了许多镜子，他走进去细细观察了一圈，发现那些镜子背后虽都是雕刻繁复，从里到外却是逐渐从简单的勾勒图案纹样，逐渐转为突出的浮雕，甚至花鸟人物的神态也不断生动起来。
看起来像是不同时间段的作品。
陆长予转到镜子前，在看清镜中倒映的人影的瞬间，他错愕地瞪大眼眸，在自己身后出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身形相似，正缓缓朝他走来。
他猛然回头，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林云，像是也注意到了镜中的异常，目光移到那扇落地镜上。
“林仙君……您可认识镜中之人？”陆长予没忍住开口询问道，见人摇头，他想起自己之前关于幻境中不会存在陌生人的猜测，又想起之前村民看他时怪异的眼神，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如果自己现在的身体是十六七岁，而林云在镜中的倒影与自己身形相似，或许也说明镜中人和自己年龄相仿，他目前为止唯一知道的，年龄相差不大的人……正是自己才打听到的那位陈四。
他想要回去找村长追问，但经过前面两个回合的折腾，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只得先与人回到村头处。
到了地方后，陆长予开门见山问道：“黑白两方棋子，代表的不只是魔兽和灵兽，还有当年被抛弃后被村民养大的陈四，以及收养他的散修对吗？”
“是，但是那又怎样？”黑衣人冷笑一声，“知道这些事也并不会对棋局造成任何影响。”
他并不反驳，而是继续问道：“在幻境外，真正的镜村是不是并不存在瘟疫和大旱，而是被魔兽屠杀殆尽了？”
对面再次传来一声冷笑：“这是你猜测的？”
陆长予不置可否。
“是，这确实是你想探究的‘真相’，那么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告诉那些村民不奉魔兽为神就会被全部吃掉吗？”黑衣人讥讽地看着他，“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大可以一试。”
“不，我并不打算，不过我比较好奇另一件事，”陆长予在石桌前坐下，道，“如果我抽到一支签，看起来做的是坏事，却造成好的结果，那么这是善还是恶？”
黑衣人皱起眉头：“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不，不用回答，在下只是解释自己并非在猜测真相，”他眼中浮现浅浅笑意，“毕竟你我在幻境中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分出输赢的必要步骤，没有善恶之分，更遑论‘真相’一词。”
见对面的人迟迟不语，陆长予伸手开始抽下一支签，浓重夜色中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
“信尽虚言，见眼于心。”
他抬眼看向黑衣人那方——
“如言明镜，如照迷雾。”
这一次陆长予没有急着行动，只是继续问道：“那名收养陈四的散修当年称自己是药修，不擅长伏魔，但瘟疫这种人间疾病对于平日炼制草药的修士应该并不算难，所以……对于灵兽来说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黑衣人抬眼：“你想说什么？”
“如果之前的草药无用，为何灵兽之前并不治疗他们，三年过去也只施粥收留，不愿救治他们？难道修仙之人的手段连凡人也不及吗？”陆长予仍是笑着说道，“还是说他是故意而为之，不愿用自己的草药救人，只想以此得到村民的敬重供奉？”
“满口胡言！”黑衣人语气带上怒意，“你没有证据，怎能证明是那药修故意不愿救人？”
“既然是‘虚言’，半真半假即可，无需证据，”他举起手中的签道，“只看村民信与不信。”
这一次他让林云依照自己的话在村中散布起了谣言，并且添加了一句，说灵兽的血其实可以治百病，只是因为不愿牺牲自己，才迟迟不肯告诉众人。
或许换作其他任意一个处境，都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害人的“魔兽”的话，可是大旱和瘟疫带来的折磨已经让村民不再有理智。
陆长予这一天见到了数座废墟空屋，甚至角落处有白骨被掩藏荒草中，所见到的村民也皆非老幼妇孺，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
这样的情况下，至少有一个人忍不住去怀疑尝试，后面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灵兽的血究竟能不能治病，已经不重要了。
他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回到村中，原本还紧闭的屋门此刻大多都敞开来，里面空无一人。
一直走到祠堂不远处，才听到隐隐人声。
陆长予走近时看见一个村民面色欣喜地跑出来，嘴边有淡淡的血丝：“身上真的不痛了！真的好了！是真的！真的可以治百病！”
他抿了下唇，敛眸看向祠堂内，昨日还被村民奉为神祗的“傀儡”被压着跪在地上，敞开的衣衫下有数条伤口正汩汩流出鲜血，滴落地面汇成一条细流。
一直蜿蜒流淌至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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