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又经历了些什么,又过了多长时间才从那火炉之中出来。战场之上的尸体早已化成了灰烬,而他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躺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身上的碳灰结了块不住地往下掉。
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来着……哦,对了,他打败了魔君,从天道那里得知了游紫早被岳歌与夺舍的真相,他又去找岳歌与算账,没打过她死在了她的手上,岳歌与又后悔,向天道交换条件让祂复活他,自己又逃跑了。
跑就跑吧,他哪打得过她。怀泠呢,怀泠在哪里来着……对了,她应该还在他们的小岛上吧。
不知道在焦急些什么,他猛地从地上坐起,身上的余灰也不知道擦,就这么一身狼狈地操使着他勉强稳定的力量,向着他记忆之中和怀泠成婚的岛屿而去。
那岛屿是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建成的,岛上的山中有一条他移来的紫曜石矿脉,怀泠有段日子很喜欢戴紫曜石制成的饰品,他就干脆炸了个山,用神器取了矿脉安在他的小岛之上。
本以为这对怀泠来说是个惊喜,却没想到怀泠听罢后却冷了面色……等等,他怎么不记得怀泠长什么模样了?
他站在灵气沛然、闪耀夺目的矿脉面前,不知何时扬起的笑意僵在脸上,转瞬之间又被痛苦所填满。
在痛苦之中他眼前闪过怀泠漫天飘洒的血肉,他试图用这些血肉,试图用这岛上的一切布置去拼凑出一个怀泠的模样,可岛上红绸随冷风飘扬,成对茶杯中的茶水早已冷掉,他砸掉怀泠亲手做的四脚有些歪斜的木椅,试图制造些动静让怀泠出来责备他,待木刺扎入手中之时,才惊醒怀泠早已经死了。
他扶着他们一起砌好的墙口呕朱红,身子一点点地滑落,昏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已经到了夜里吧,冰凉的海风从大开的门外灌了进来,他打了个寒颤猝然惊醒,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该找件衣服去穿。
指尖腾跃起一星跳动的金色灵力,他借着这光亮走到衣柜旁,推开衣柜的门他看见那些属于怀泠的衣裙,什么颜色的都有,但以青白两色居多,但他却已经想不起来她穿上这些衣服是什么样子了。
胀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下两行眼泪,他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手擦了擦,才费力将视线从那些衣服上挪开,看向旁边属于他的衣服——清一色的黑衣之中,只有一抹还算鲜艳的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去深想,他看见黑衣就感到一阵反胃。他将那件红衣穿在身上,路过铜镜时照了照,才发现镜中人顶着一头枯槁又凌乱的灰色头发,又顿觉嫌弃。
于是出门到海边去洗头,冰凉的海水浸透那一头终于变得霜白的发丝,也顺便将他还有些混乱的脑子也一并洗干净了——是啦,想那游肆怀泠的情情爱爱干什么,他又不是游肆,不过一个要杀岳歌与的工具人罢了。等他杀掉岳歌与,这世间不管发生什么都和他再无干系,他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把全身都浸在海里,任由海水填满他的肺,然后他就可以去死了。
可真遗憾,神君哪里会这样容易死。灵气感受到主人的危险,疯一样地将那些海水排了出去,他猛烈地呛咳了好几声,怏怏地上了岸,又看向游肆为怀泠筑起的小岛、岛上的小院、岛后藏着紫曜石矿脉的山。
他逆着海浪与海风,站在滩上看了很久,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来:
“世上都没人记得你死了,只有我还记得,干脆让它为你陪葬吧。”
灵力翻涌,化作熊熊烈火燃尽这座小岛,游肆与怀泠在此生活的一切痕迹皆烟消云散,他本来想进去再感受一番被火烧灼的感觉,但想了想他现在可就这一件衣服,于是作罢。
他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岳歌与,可一来确实打不过,二来天道也没有对他下什么指示,思来想去只能先回游家,查一查游紫的住处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游紫实在是太爱铸器了,她院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材料和工具,连炼炉都有五个之多,他强忍着再次涌上的呕吐**,又翻找着她的信件——其实像她这样深居简出的人也没什么联系的对象,出现次数比较多的是映城那个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的女仙君引绛。
引绛在一封又一封信件中向她问询着有没有制造空间神器的方法,估计游紫也只是回了一些常规手段,那些引绛的回信并没有什么异常,待到后来……看时间应该差不度快被岳歌与夺舍的那会儿,引绛先是感慨她上次所提供的魔族咒文真的有用,紧接着又问,如果她舍弃躯壳,神魂绑定空间神器,是否还能再出来?
但这就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他有些沮丧地将它们放了回去,心想只看引绛的来信还是看不出什么,游紫给她的信大概会被她藏在炼楼中,可炼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若要找线索还是得找到引绛本人才行。可偏偏引绛在城主府中失踪,也许他应该去问问刚复活不久的景茗?
想到此处他马上就要动身,却不料游家之外忽然有游肆的好友来访,他只好暂搁计划去迎客,却不料好友看着他被吓了一跳,随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斟酌了好几番才开口道:“你……你怎么穿上这身衣服了?”
这什么问题?他垂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红衣,是上好的流光锦做的,绣着暗纹的并蒂莲,日光扫过还波光粼粼的呢。他开口欲答,却又想起他现在还得演游肆,唇角又聚起与游肆往日无二的散漫笑意,答道:“这是我和怀泠成婚的婚服啊,我不太想穿黑的,又没别的可穿,干脆就穿这个了。”
好友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惊悚了,少顷收敛又转而用自以为隐晦却尽是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试探着道:“你是太想怀泠神君了吗?穿上你们的婚服,就好像你们……才刚刚成婚那时候一样?”
原来如此,难道他以为他因为怀泠死了而发疯了不成。他心里再次嫌弃了一番游肆留下的烂摊子,耐心地解释道:“怀泠死了我自然很伤心,本不该穿这件的,但我那岛上的衣柜里并没有其他的衣服,所以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只是这样?”好友松了口气,眼中的担忧这才渐渐消退,“我还以为你……”
“我才刚回家,还来不及换。”他含笑将好友迎了进去,“你先在我院中坐着,待我换一身新的再招待你。”
安顿好突如其来的麻烦,他才正式进到游肆的寝房中——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他会对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感到这样恶心,这房间里的布置一面让他感到属于游肆的熟悉,一面又让他感到属于他自己的陌生,熟悉与陌生的感受交织在他眼前,就像当初在他体内相互争斗不休的阴阳两气一般。
他面色惨白地靠在门边,身上忽然泛起细密的烧灼之痛,尽管知道那不是真的,但他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终咚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再恢复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躺在游肆寝房的床上睁开眼睛,床边七七八八围了不少游肆的好友,他们看到他醒来先是一喜,随即面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担忧和感伤来,纷纷开口——
“你和魔君一战之后本就需要休养,再加上怀泠神君……唉,阿游,我们真应该早点来看你的。”
“你可千万要保重好自己,不然她会难过的。”
“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相约着斗器去。”
“还斗器呢,要我说少主就应该出去外面转悠转悠,好好散散心。”
“对对对是得散心,我看那玉林的雁湖就甚是不错,听说那里能钓出极稀有的神尾鱼来呢!”
“……”
他躺在床上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些议论声也像天地炉中层层叠叠响起的声音一样,他们在激烈的讨论之中已经为游肆安排好了一条有山有水的旅游路线,但他知道那些路线并不属于他——他在人声鼎沸之中忽然感到了自己的极度孤独,他受天道制约不能和任何人言明自己并非游肆,即使违约说出自己并非游肆,大概也会被眼前这些人当成疯子。
上下左右进退无路、眼前身后皆是地狱,他厌烦地闭上眼睛,却忽地接上了自己先前的思路——找景茗。
游肆并不知道景茗是如何复活的,但是他知道。景茗是合三位仙君的阴气与景茗的阳气而生的,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人会懂他现在的处境,那一定就是景茗了。
“你们知不知道景茗君在哪里?”他忽地开口问,又怕他们不知道景茗是谁,贴心地补充道,“就是星君的那个魔族夫人。”
于是热烈讨论旅游路线的众人像被施了禁言术一样没了消了声,他们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其中有一个人试探性地问:“阿游,你找……找她做什么?”
这群脆弱的人,他忽然生了恶念想逗逗他们。“你们不是说我要开启新生活吗。”他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我现在正要去做这件事。”
他们的目光果然变得惊悚了起来,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住了胸口笑了很久才止住了自己的笑意。“开玩笑的。”他心情很好,这才把怀泠拉过来当借口,“我怀疑怀泠在战场上被人算计了,当时只有景茗君在旁边,怀泠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我得去问问她。”
面前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松出的气也不知道该继续松着还是该吊起来。
“你身体没事了吗?不急着见应夫人的话,就过上些日子再去呢?”那个他不久前亲自迎进来的好友开口。
“没事。”他已然站起了身来,演出了一副端正的神色,“但是暗害怀泠的凶手一日不除,我心中一日难安。所以诸位要是知道景茗君的消息,请一定不吝告知。”
“她现在应该就在仙宫吧。”也许是因为他终于有了些游肆此时该有的模样,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着的另一个人开口道,“她在神魔大战中立了功,陛下因此破格她以魔族之身入仙宫,所居之所就在星君的望宸殿。”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人果然还是应该交游广泛。“谢啦。”他向提供消息的人拱了拱手,下一瞬身形就消失在了寝房之中。
游肆幼时就在仙宫和游家之间来回往返,连带着他也对仙宫也过分熟悉,但好歹天宫并没有什么游肆的痕迹,他穿行在来来往往据说是要前往各地去收拾仙魔大战残局的仙兵中,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星君方死,新的星君也还没来得及再立,本就荒冷的大殿显得更加凄凉,他一步踏进望宸殿中,所见的竟是一头白发的景茗、景茗身边两只巨大的白鹤,以及她身边的两副冰棺。
“另一具冰棺里,放的是谁?”他单刀直入地问,而景茗猛地抬头正欲发怒,却在看到来人是他的时候,愣在了当场。
“你……你怎么……”她从冰棺旁站了起来,眸中不受控地涌出泪来。
“变得和你一样了。”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殿外天空划过一道警告般的闪电,随即便是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而他置之不理,向眼前的两具冰棺望去——旧的那一具冰棺之中,应寂仍在安详地闭着眼、微笑沉睡着,而新的那具冰棺之中,遍体鳞伤的应云琉大睁着双眼,竟是死不瞑目。
“她也死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不认我是她母亲的人也死了。”景茗注视着应云琉的眼睛,心灰意冷地道,“在新的星君降生之前,天帝命我暂代星君之职,我只能是景茗,只能是应寂之妻——一切都结束了,你又何须来寻我这个未亡人。”
“不。”两具冰棺在前,若他能为怀泠敛尸这里没准还能再添一具,但这些并不重要,他终于摆脱了那些游肆好友的束缚,找到了自己的同行人。
于是他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一面抬手捂着嘴,一面认真地对景茗道:“在让我们成为我们之前,一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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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烂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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