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表情。”察觉到他没走，游邬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挑了挑花白一片的眉，“开心坏了？这么想当家主呢？不想让小紫当了？”
“……”该怎么告诉眼前人，游紫被夺舍，已经死了快四百年了呢。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还是借着游肆的性子以损话起言，“您走了这么多年，我和家主也没差吧。还有，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您一点都没听说吗？”
“知道什么？”游邬凑到他面前，抬手往他脑门狠狠一敲，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才觉满意了几分，“打了一场神魔大战老夫赔上了一个儿媳妇，儿子还失心疯了？”
“……”他用手捂着额头，“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粗俗……”
游邬展示了自己并不粗俗的语言功底：“思之如狂、心如死灰、黯然神伤、一蹶不振？”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就算是游肆自己听了这些话也会这样说的吧！
“老头你哪里还有个老头子的样子啊！”
“老夫看你年纪轻轻也没个年轻人的样子啊。”游邬嘁了一声，摇了摇头，负手转回去继续往前走了，“你看看你这一头白发，又这一副颓败样，出门去让旁人看了，没准会觉得你比老夫还老。唉，我游家真是家门不幸啊。”
“已经够幸的了。”他很有些不服气地辩驳道，“还有有哪个炼器师能杀了魔君呢？就连当初的战神介鹫都没能做到。”
“那是老夫的儿媳妇争气。”游邬穿过回廊，下了两级台阶，“你就去收了个尾，有什么可骄傲的？还有，妻子死了而已，时应去世老夫也没变成你现在这幅德行。你永远活在过去就永远会造成新的遗憾，你这两百年铸器术想必是毫无进步了？”
时应是游肆早逝的生母、游邬的发妻。他在游邬的连续发问中忽地泄了气，却并不是因为怀泠，而是因为他确实落下的铸器术，以及天道交托给他的铸器任务。
“还退步了？”大概是因为他的沉默，游邬转回头来斜睨他一眼，在看到他面上的凝重表情后，轻哼了声，“小时候让你好好学你不听、偏偏要和老夫作对，现在心态出问题了，原来的底子没打好，更是阻碍你的修行。走吧，去看看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游邬对他也没办法，那他可就真的完蛋了。他正想将自己炼器时的头痛症状和盘托出，却感门外传来一道浩瀚势盛的灵气波动，同时威严的声音也传入他和游邬的耳中——“听闻邬君闭关结束，怎也不至仙宫与朕一叙呢？”
“这老东西，怎的偏挑这个时候来。”游邬一面皱眉嘟囔了一声，一面不由分说地抬手抓住身旁他的手臂，下一刻二人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游家家门口，“老夫都没几日可活，想着最后在家待着倒也闲适，还与陛下一晤，那不是给老夫找麻烦么？”
和容颜苍老的游邬不同，天帝身着一身金光璀璨、耀眼夺目的龙袍，双袖浮动之间隐约有龙吟之声，虽也似游邬般早已白发苍苍，但容颜却还显得年轻，气宇轩昂，中气十足。此刻这英俊的白发人眉头一皱，“你闭关这么长时间，朕都以为邬君能突破神君境，要升入更高一层的世界，没想到失败了？”
“是啊，没办法的事。”游邬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愿意多谈，“陛下来游家必有要事相托，趁着老夫还在，能帮点就帮点吧。”
天帝无奈叹气：“邬君一直都是这样的直性子，朕听着都不好意思让你做些什么了。”
游邬却已经转身向门里再一次走去：“进去说吧。”
他无言地跟在天帝与游邬身后，走到了议事厅中，听天帝讲天妃几十年前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自出生时就重病缠身，天帝耗尽心力搜罗了许多天材地宝都没能将孩子的病治好，孩子也一日日衰落下去。就在走投无路时，天帝忽然想起了游家，再加上感受到游邬的气息，于是天帝便亲自来走这一趟，想看看游家有没有什么办法。
游邬听完这一长串故事的感想是：“陛下您岁数比老夫还要长，老夫都只有一儿一女，陛下……”
天帝一拍椅子扶手，象征性地一怒：“也就你敢在朕面前这样说——这事你能不能办？”
“试试吧，毕竟可能是老夫铸的最后一件神器了。”游邬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一言不发的人，又转头直视天帝，“犬子自从神魔大战后便有了心结，将来也是要继承这家主之位的，老夫总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砸了我游氏的招牌。陛下也真是的，他如今都成这般模样了，老夫不在的这些年，陛下却还要把他调到战事前线去，难道天宫便这般没人？”
“若此事成，朕便让游肆去专心忙你游家的事。”天帝自知理亏，退了一步。
于是游邬终于满意：“那陛下就回天宫等消息吧。”
天帝一走，游邬便和他投入了为帝姬炼器的事中。
因着天道事先的吩咐，他对游邬提出可否炼制一个如此这般的书状神器的建议，而游邬眯着眸子看他一眼，看得他心里都觉得发毛，游邬这才收回视线，随意地道了句好。
若说游紫是个不世出的炼器奇才，那游邬便更是奇才之中的奇才。天地之间的所有力量，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不论是愿力还是生命力，游邬对每种力量的特点都了若指掌，对不同力量之间的转化更是信手拈来。
游邬造器之时他一直在忍着头痛给游邬打着下手，后来游邬不让他在身边帮忙，把他支走去找材料，他也言听计从地找，然后再收获一两句效率太低的嫌弃……
自他睁眼看世界以来，还不曾过过这样的日子。在铸器之时游邬要时不时地讲一两句难点所在，还要逼他不住地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做法，他在思考之时、不知不觉就将那些不属于他的爱恨抛之脑后；而在和游邬的斗嘴之中，他也渐渐忘记自己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不是游肆。
他每天都很累，但又很充实，炼器占据了他生活的每一处缝隙，但他却渐渐地感受不到头痛——游邬生气时抬手敲他的爆栗不算。
如此这般过了半年，终于待到【荃不尽】器成。
器成之时，天道如祂所言在神器形成时天降的劫雷之中添入了白色的【设定】力量，劫雷散尽之后游邬从炼器炉中将书状的【荃不尽】取出递给了他，而他接过书时，心口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连带着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了游邬面前。
“……”
“那肯定是将人驱逐出界、封印入我游家、以待陛下制裁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
“老夫就说呢。真当他什么都不说，老夫就什么都不知道吗？顺着他装糊涂罢了。”
“……”
“这没什么。老夫一个将死之人，你们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
模模糊糊、听不分明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天道不知为何并没催促着他去强行将它们都听个明白。
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捂着仍旧闷痛的心口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游邬蹲在他身边，捋着胡子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正打算开口编些什么解释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昏倒，游邬却忽地开了口：“老夫发现你这臭小子心神真是脆弱还是怎么地，不过就是器成竟然也能让你想起老夫儿媳妇？你俩是刚炼完器就上战场去了？来来来你说说你们上战场之前还做过什么，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昏几次。”
“……”倒也没有那么脆弱，他无语至极，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我就是被您压榨太久，纯累得慌而已，早就说亲儿子也禁不住您这么当牛马地用吧！”
“那就劳烦亲儿子替为父再跑一趟天宫。”游邬再次把【荃不尽】交到了他的手里，“用法你都知道，什么禁忌事项都给人家交代明白了，这是老夫最后铸的神器，可别因为你少交待几句就砸了老夫的招牌，到时候……”
游邬说话的时候他已然拿着【荃不尽】从地上站了起来，最近游邬愈发唠叨，他有时候听得麻烦，就干脆像游肆小时候一样捂着耳朵跑远了。“知道了。”他捂了一只耳朵转身就往门外走，“我都记着呢，放心吧老头！”
“臭小子！”身后游邬不满地道，“不听完老夫的话就要走，有你后悔的！”
而他已经动身去往天宫了。
自然不能直接去找那年幼的帝姬，他首先捧着【荃不尽】见了天帝，天帝本在忙人界之事的收尾工作——魔族再一次败战而归了，见到他来，立刻就把这些事情放到一旁，听他讲了一番神器运行的原理，顿觉新奇。
“但聆儿岂不是得不停地写东西。”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天帝很快就觉察出了【荃不尽】的缺点，皱着眉头问，“万一她不想写，又或是病得写不了，该如何办？”
“只要【荃不尽】和帝姬建立契约，帝姬将基础的设定一铺，神器自己也会往后衍化剧情的，陛下不必担心。”他回答道。
天帝这才舒展了眉头，“最近又找了好些没用的东西，便试试你这个神器吧。”他从龙椅上起身，瞥了一眼他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游邬最近怎么样，可还好？”
“父亲一切都好。”他紧紧地跟随在天帝身后，天宫实在是太大了，稍微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会迷路，更何况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天宫后苑，“就像陛下来游家那时一样。”
“太难让朕相信他说他闭关不成的事了。”天帝摇头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爱和司命混在一起，整天神神叨叨地不知道研究些什么。朕还以为他能去到那天外之天，看到我们都不知道的风景呢。”
天帝感叹完这句，似乎并没有要跟他说更多的打算，他一路沉默无言地跟在天帝身后进了帝姬姜聆的寝宫——与其说是寝宫，不如说这是图书馆才更合适些吧。
密密麻麻却又整整齐齐的书排满了宫中的三面墙壁，唯有一面墙壁旁放着一张大床，少女虚弱地靠在床边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话本子，闷闷地笑了一声，直到天帝故意咳嗽提醒、身边伺候的侍女出声行礼，这才抬起头来。
“见过父帝。”姜聆将不知道从哪摘来的绿色树叶夹在书里，将整本书压平放好，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天帝，又将视线扫过站在天帝身后的他，“以及这位，是游少主么？姜聆失礼，少主见谅。”
相较于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姜聆显得过于沉稳懂事了。这一身老成的气度，若不是天帝先前言明了她的年纪，他会以为眼前人是什么几百岁的神君，然而姜聆现下其实还不满百岁。
“你在宫中不曾出门，倒是什么人也知道。”天帝如此说道。
“游少主曾一剑杀魔君，姜聆一直神往，早知少主是如此模样。”姜聆笑了笑，眸中这才露出些少年人才有的神采，“父帝是觉得姜聆太闷，才把游少主带来给姜聆讲故事的么？”
“是朕先前委托了游家为你造续命的神器。”他一面看着天帝如此说着，一面看着姜聆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去，又恢复成初见时的稳重模样，“游少主是来将这神器给你，顺便教你该怎么用的。”
“既然如此。”姜聆轻轻叹了口气，又将目光移转向了他，“有劳少主为姜聆费心，姜聆悉听教诲。”
“不敢。”他将【荃不尽】取出，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空白书本在四人面前展开，飘到了姜聆的面前。
紧接着他为姜聆讲解了一番此器的玄妙之处，而姜聆先是错愕，再是兴奋，若不是天帝在此，她只怕都要立刻在那书上落笔了。
“我会好好在上面写故事的，绝不能辜负少主这一番心血。”姜聆紧紧抱着【荃不尽】，认真地向他保证道。
他看着姜聆，心中似也有所触动——他们所处的本就是小说世界，而姜聆若是要在【荃不尽】上创作，那里面就又会是一个小说世界。
“好好对待笔下的人物吧。”他叹了口气道，“一花一菩提，一笔一世界，望帝姬珍重。”
又没写完……明天！明天见暖子！然后后天就能开第四卷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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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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