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进的刺史府,凭借顾连溪的一声“崔伯”,他们的关系仿佛瞬间便热络起来,不过表面上的和气大家都心照不宣。
顾连溪观察到,陈蝉衣虽不在府中,可府里的一切还是井然有序,也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定是崔子显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后厅晚饭桌上,崔子显安排厨子做了十几道菜来款待他们,全是西北属地的特色美食,有些顾连溪闻所未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城北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衣食无忧,城南的人吃糠咽菜,食不果腹,仅仅一城就分化得如此严重,这理又要找谁去说?
“顾侄儿,尝尝味道如何?合不合你的口味?”
“尚佳,和寰平菜是不同的味道。”
“唉,自然是比不上寰平菜富贵,想当初我在寰平时,大大小小的馆子酒楼,皆去了个遍,可惜,我在何处都不得志,混了半辈子,还只是个替人出谋划策却无实职的长史。”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崔伯别沮丧,或许是机遇尚未出现。”
“虽然这只是我们第二面,可是侄儿与我听闻的性格截然不同。”
顾连溪温润如玉,微笑道:“您听闻的是什么样?”
“嗯……总之不如此时知书达理。”
“我之前确实性格顽劣了些,可自从上次在朱雀街从马上摔下,性子变了,也失了武功,从前是我不懂事,或许亦是因祸得福。”
“你还年轻,有的是机遇,我老了,行将就木,唉。”
这一番互道衷肠下来,崔子显稍微喝的多了,他整日在这穹州勾心斗角的地界,不能和那草包刺史交心,如今见到顾连溪,倒是一股脑儿把心里话都说了。
酒过三巡,崔子显舌头都大了,说话说不清楚,顾连溪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边,朝着他身后的下人道:“崔伯醉了,你们扶他回房休息。”
“是。”
两个打杂的男子将崔子显搀回房间,他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些什么,却没人听得懂。
东厢房里,大柱端来了蜂蜜水放在桌上:“顾公子,喝点蜂蜜水解解酒。”
顾连溪笑道:“多谢大柱,不过我没饮酒。
“可饭桌上我看您同崔长史一杯接一杯,怎会没喝酒呢?”
“公子的酒壶里是水,开饭之前就让我给换了。”,白鹤十分诚实地说。
“公子可是不爱喝酒?”
“酒量浅,喝多误事,再说,酒要同知己喝,方能千杯不醉。”
“在下愚钝,有些不懂。”
“公子,我也不明白。”
“罢了,你们快回房休息,明早有好戏看。”
白鹤和大柱皆是一头雾水,哪来的好戏呢?不过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瞧着顾连溪灵动狡黠的双眸便安心,明明他不会武功,可就是觉着天塌下来他也能顶起来。
大柱走了以后,白鹤留下给顾连溪铺关窗铺床:“公子,今日那崔长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的给自己喝醉了?”
顾连溪在书案上借着黄灯读《资治通鉴》,视线在泛黄的书页上浏览很快,思绪翻飞,片刻后双唇微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情至忧处,借酒浇愁。”
次日一大早,当崔子显酒后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头痛欲裂,年纪大了喝太多酒就会如此,洗漱完毕穿好长衣,推开房门,见外面正有几人等候。
崔子显吃惊道:“怀礼,你等站在房门口做甚?”
顾连溪随意地行了个礼,看了眼白鹤和大柱。接着疑惑地开口:“崔伯伯,昨晚不是您让我早上来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崔子显以为自己老糊涂了,自己说过这话吗?
顾连溪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召集城里的郎中啊。”
“召集郎中又是做什么?”
“崔伯,下次不要喝醉了,您这记性真误事。”
顾连溪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这样的,昨晚侄儿有个不情之请,您说但说无妨,侄儿想把城中的郎中召集来,商讨一下针对瘟疫的对策以及医治方法,原本我还觉得给您添麻烦,有些羞于开口,结果您说包在您身上,别说是穹州城的郎中了,就是周边几个州的,您努努力也能请来。”
崔子显不得不扶着门框,他有些站不住脚,这话确定是自己酒后说的?
“您还说,今天一早就来找您,比起形象,城中百姓性命更重要,您还说林县令为人正直,精通政纲,上进能干。若是可以与他共事,才是您的一生所求。”
“慢着,林县令?林胥?”
“是,这您也忘了?”
“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说这些话?”
“许是酒后吐真言?怀礼也不知。”
崔子显心里要郁闷死了,一方面不断怀疑自己到底说没说过这些话,一方面又要给顾连溪召集郎中,言而无信是小事,顾连溪的一番道德绑架将他推到高处,若是推脱,反倒像是置城南百余条人命不顾。
但他拒绝认领夸林胥的话,林胥总跟陈蝉衣对着干,拒绝与他同流合污,甚至崔子显还出过不少主意怎么给林胥下绊子,眼下竟说自己夸奖他?简直是天方夜谭,贻笑大方!
顾连溪才不管他纠不纠结郁不郁闷呢,反正目的达到,老头就赶紧照着办吧。
白鹤还好,有心理准备,大柱真是直接傻了眼,还能这样?适才顾公子说的每句话崔长史好像都没说过。
崔子显终于想起来核实,他找到昨晚搀他回去的那两个杂役。
“我昨晚说要帮顾怀礼召集郎中?”
“小的不知。”
“我可否有提到林县令?”
“小的不知,不过……您好像在顾公子耳边耳语了什么,小的们只在门口伺候,没听清说了什么。”
“耳语……”
崔子显彻底崩溃了,他陷入无限循环的自我怀疑中,殊不知,机缘巧合之下,顾连溪算是给这位助纣为虐的长史洗脑,洗成了良心官。
白鹤奉顾连溪之命去偷听情况,回来问他:“公子,我听到杂役说,崔长史在您耳边耳语了什么,真是夸奖林县令?”
“非也,他给我念了首诗,一首写尽了他悲凉人生的自传。”
空负巍山八斗才,可叹一生事事哀。
只求平坦少歧路,无奈愁满困雾海。
崔子显原本持怀疑态度,在得到杂役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彻底认命了,他找到顾连溪,“贤侄,伯伯酒后失言,评价林县令的事恳请你不要外传,否则我这长史也做到头了。”
“好,侄儿谨记,只是这郎中一事……”
“我已经下贴托人去请了,以我的名义,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卖崔某个面子。”
“崔伯辛苦,多谢您了。”
顾连溪心中暗暗思忖,崔子显身为刺史府长史,官位次于刺史,请人用的不是陈蝉衣而是自己的名义,那说明什么?
说明若是用陈蝉衣的名号,那些人多数根本不会来,可见他的威望比陈蝉衣大。
这小小的一座刺史府,竟就如此伸手不见五指,黑云密布,那寰平乃至整个郢朝呢?是不是早已经败絮其中,腐烂不堪,不定哪日从华丽的外表下四处流出令人作呕的脓水,到那时,这国还有救吗?
穹州城里的郎中接到帖子很快便来了刺史府前厅,约摸能有十五人,他们有的年过花甲,两鬓斑白,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就来了,有的背着药箱,一身的中药味,对这高堂大院甚是好奇。
在门口,白鹤和大柱下半张脸上围着面巾,并且给进来的郎中一人发一个,让他们围上。
面巾是一块长方形的白布制成,两侧缝有长带,可以系在脑后,能起到防止飞沫的作用。
他们之中多数都是互相认识,在一座城里几十年,来来往往的,慢慢也就听过了其余郎中的名字,偶尔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探讨药方,成为彼此的良师益友,也是常有的。
顾连溪换了一身素白衣裳,同样脸上也围着面巾,露出一双杏眼,多情而不自知。他似乎很喜欢穿白,有种不染凡尘的气质。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是他的人生信条。
自从遇见大柱那日后,顾连溪立下了新的追求,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每日都会束冠,以前他不爱戴这些,总觉他一个现代人,即使穿过来也没必要太过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可如今他将冠视为约束自己的物品。
男子二十岁加冠,不仅仅代表成年,更代表着肩上担着责任,心里盛着建功立业之热火,力求为国为民,顶天立地!
他在监督自己,做一位尽他所能的君子。
郎中们在崔子显送去的帖子里得知,有人要与他们探讨瘟疫事宜,想必也会是一位医者,既然是医者,能够学有所成的年纪最早也该是不惑之年,可是这正堂上除了崔长史,就只有一位年轻的男子,看面相想必是刚刚成年。
曹郎中年纪大一点,在众人中有些威望,正因为年纪大,特别不服老,心气儿高,他问崔子显:“崔长史,人在何处?快进入正题吧,我炉子上还熬着药呢。”
“是啊,你说崔长史,我们在家好好的,你请我们来,又只是在这干坐着,还不如让我们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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