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溪压下心头那不熟悉的异样，拉着沈槿煜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大晟宫有鬼。
顾连溪心里一惊，抬眼对上沈槿煜的双眸，这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既然能如此大费周章地传递消息，还为此损了一条性命，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人那晚路过藏典室，表面上是捡毛笔，其实可能是和我们一样找與图，但是他那晚并未进屋，怎么还会被害死？”
“连溪别忘了，想必他看见当时的门锁是打开的，猜到屋里有人不敢贸然进去，但国子监里的眼线一定不少，若是有人碰巧看见从藏典室方向走来的人，又怎么会不怀疑他呢？”
顾连溪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仵作说他死的时候激烈挣扎过，应该是有人逼他把东西交出来，他并没有拿自然交不出来，阴差阳错之下纸卷想要传递的消息也中断了，现下也不知道要把消息传递给谁，这么大的秘密竟被我们截获。”
“我原先只猜到奸细藏在寰平，没想到已经把手伸进了宫里，好大的胆子啊。”
沈槿煜饶有兴致地分析，仿佛这件事跟他无关，就像是在茶楼看戏那般悠闲，时不时还要点评几句。
顾连溪有些惊讶，却又怕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最后哭笑不得道:“殿下，您这处变不惊的气魄叫我好生佩服，这火都快要烧到你家后院了，你还淡定得下去？”
“那还怎么着？姑且先这样，抓鬼什么的我在行
多引几只一网打尽，才值。”
顾连溪看着沈槿煜逆光的轮廓和运筹帷幄的样子，这阵子和他待那么久，差点忘了这人骨子里可是不好惹的野兽，还是那种咬一口带毒的，手段狠绝，原本顾连溪还有些担心宫里，可是有沈槿煜在，他觉得有必要替鬼担心一下。
但嘴上还是少不了要调侃他一句，“那殿下晚上最好睁着眼睡觉，万一鬼知道你要捉他，恐怕会先下手为强，你可要保重。”
沈槿煜失笑，随即故意装出一副恐惧惊恐的模样，拽着顾连溪的衣袖道:“连溪我好怕啊，要不我搬到春官府和连溪一起住吧，你护着我。”
顾连溪被他逗得不行，笑道:“行了，别作戏了，我看茶楼里的戏台子你不上去唱一出真是可惜了。”
“我不会唱戏，不过若是连溪跟我搭的话，我可以学。”
沈槿煜的眼睛很亮，是很认真地在回答，顾连溪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转身打哈哈道:“殿下说笑了，太子学唱戏多不合适啊。”
沈槿煜没答话，这让顾连溪心里松了一口气，奇怪的感觉又慢慢消失了，两人慢慢往崇志堂走去，忽然顾连溪的肩膀被轻轻扳过来，使他和沈槿煜面对面。
“你……你做什么？”
顾连溪有些慌，他竟然有些怀疑沈槿煜会吻自己，虽然这人有前科，但是今日又没喝酒，应该不会做出逾矩的举动，那他这样是要干嘛？弄得人怪紧张的。
沈槿煜正色道:“连溪，你答应我，日后不管怎样，你都一定不要对我说谎好吗？”
顾连溪好像一下子被问懵了，“啊？”一声，沈槿煜见他好像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答应我好吗？，不对我说谎，不会编瞎话骗我，你心里怎么想的或者对我哪里不满意尽管说出来，我都会做到，但你千万不能欺骗我，当然我也不会对你说谎，我小时候被骗过，受不了谎言，否则会变得疯狂难以自控，那日控制不住伤了你，就是因为你几次三番对我说谎没忍住才……但当时我就后悔了，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你可愿答应我？”
沈槿煜越说越肉眼可见的委屈，脆弱地像只受伤的小狗，他可怜巴巴却又执着地盯着顾连溪的眼睛，目光如炬，一定要他给个回答。
顾连溪听懂了也被震撼了，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这副样子的沈槿煜，忽然忍不住心疼，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谎言如此痛恶？
“嗯……，殿下，该怎么跟你解释呢？我觉得人这一生很难避免说谎的，但也不是每个谎言都是弥天大谎的。”
沈槿煜瘪嘴，非要钻牛角尖，皱着眉特别认真地追问道:“就像你方才对兵吏说的，你称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为挚友同窗吗？
”
顾连溪认可地点头，似乎觉得沈槿煜这个例子挑的特别有代表性，他试图说服他改变观点，“对啊，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无关痛痒的小谎，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用可以事半功倍，你想想，若是世间人人都说实话，大理寺也不用审案，叫凶手发誓就好了。”
沈槿煜听不进去这些，固执己见，不依不饶地执拗要一个承诺，进一步解释道:“你对旁人怎么样我不管，对我说实话不行吗？”
“殿下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虽然我听我爹的话立志做个忠臣，但你这种承诺确实挺让人为难的，而且也没必要，万一以后出了什么特殊……”
顾连溪说沈槿煜钻牛角尖，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面前提要求的可是未来的君主啊！他完全可以先应下来，也不是什么掉脑袋的要求，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日后真的说了谎，沈槿煜也未必会知道。哪能次次那么倒霉？
可他坚持认为，诺言不能随便许，一旦应允，从自己口中答应了，那就应该做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连溪怕的就是答应了还会犯，所以才迟迟不敢答应。
“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
“？？？？？”，顾连溪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倒宁愿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也不会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真的，我不骗你。”
眼看着沈槿煜眼眶越来越红，顾连溪整个人都不好了，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理解，沈槿煜一个八尺男儿、九五之尊的儿子现在要哭给他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他被夺舍了？要不要找个当代钟馗之类的的看一下？
正在顾连溪走神之际，“啪嗒”一滴泪珠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抬头，看到了沈槿煜脸上的泪痕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在确定他真的掉眼泪之后，顾连溪彻底慌了，一边伸手给他胡乱地擦眼泪一边震惊道:“靠！你……你来真的？不是吧沈槿煜！我真服了你了，哎呦别哭了，被人看到我九族要鬼门关一日游了！你说你要这承诺有什么用？就算我不对你说谎，旁人也没有几个会对你说实话的。”
“你不一样……”
沈槿煜委屈的带着低低的哭腔的声音，能把人的心都揉碎，他哭的可以用“梨花带雨”来形容，明明战场上骨头断了都不吭一声的男人，此刻眼泪却像开了闸一般往外涌，哭的还挺好看。
这种反差给顾连溪弄得不知所措，路边已经有人往他这边看过来，他一咬牙做出了让步，温声哄他道:“行了，我答应你，不说谎也不会骗你，别哭了啊。”
沈槿煜这才吸了吸鼻子，一开口鼻音很重，把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补齐，“你不一样……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旁人我不在乎，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顾连溪就是有再多想不理解想骂沈槿煜矫情的话，此刻也骂不出口了，毕竟没经历过他的童年，不理解也正常，只是让他隐隐发愁的是，这承诺一旦应了，以后可就不能骗他了，想想都好没意思。
“连溪，这个案子还得查下去，但我的身份太显眼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出面恐怕会打草惊蛇。”
顾连溪点头，“我明白，所以我这个身份刚刚好，又多事好奇又有关系手段，就算掺和点什么别人也只会以为我爱看热闹。”
“别怕，我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的，谁都不敢动你。”
顾连溪觉得肩上又摞上了一个担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歪头看着沈槿煜道:“我前世是不是做了很多坏事，老天爷才派你来如此折磨我？”
沈槿煜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尾还哭的有些发红，看起来和他的形象并不匹配，多了几分可怜，他笑道:“或许是。”
其实沈槿煜想说:或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老天爷为了奖励我才把你送到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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