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绝抬眸,看了看他手里的鸡腿,又看了看他,没有动。
季乐不耐烦地直接把鸡腿塞进他手里,撇撇嘴道:“别误会啊,我就是怕你饿死了,我一个人走不出这鬼地方。你,工具人,懂吗?”说完,他自己也撕下另一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补充道:“再说了,看你这小脸白的,饿瘦了就不好看了。”
殷绝握着温热的鸡腿,指尖似乎都沾染上了那股霸道的香气,他沉默地看着季乐吃得两颊鼓鼓的样子,眼神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又融化了一丝。
山洞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殷绝缓缓抬起头。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只热气腾腾、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鸡上,然后慢慢上移,定格在季乐那张写满了“我只是顺手、你别多想”的脸上。
他愣住了。
长久以来,在他最低落、最孤僻的时候,身边的人要么是劝他“要坚强,要振作”,用空洞的言语试图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要么是指责他“太阴沉,太孤僻”,用审视的目光让他更加厌恶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是简单粗暴地,递给他一只烤鸡。
这份关心,笨拙、别扭,甚至还带着点嘲讽的味道,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殷绝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烤鸡。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季乐的手,两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油纸传递给对方,都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季乐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
殷绝看着手中的烤鸡,又看了看已经逃回火堆旁、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季乐,沉默地撕下一个鸡腿,咬了一口。外皮酥脆,肉质鲜嫩,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很香,很暖。
山洞里再次恢复了宁静,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僵硬。
过了一会儿,一个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谢谢。”
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在这寂静的山洞里,却清晰地传到了季乐的耳朵里。
季乐的耳朵“嗡”的一下就热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火堆,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切,一只鸡腿就道谢,也太好收买了吧……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虽然季乐的吐槽声很小,但在修为高深的殷绝听来,却是一清二楚。
他看着季乐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看着他那泛红的耳根,再联想到他刚刚口是心非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个弧度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他撕下另一只鸡腿,慢慢地吃着,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那个背影。
他觉得,这个叫季乐的人,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胆小如鼠,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大胆的举动;他满嘴胡言,说出来的话却总能直指核心;他看起来没心没肺,喜欢吐槽一切,却又会笨拙地递过来一只烤鸡。
这个秘境试炼,从一开始的危机四伏、令人厌烦,似乎也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两人之间那座由身份、过往和偏见筑成的坚冰,在这一堆小小的篝火前,在这一只香喷喷的烤鸡面前,终于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
短暂的温情过后,两人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初见”秘境。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季乐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他们迷路了。
秘境的出口是随机的,他们被传送到了青云宗后山一处鸟不拉屎的陌生山谷里。天色渐晚,山里的温度骤降,季乐穿着单薄的弟子服,冻得瑟瑟发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殷绝看着缩成一团的季乐,默默地转身,不一会儿,就提着两条处理干净的肥美灵鱼回来。他没说什么,只是生起一堆火,用树枝串起鱼,架在火上笨拙地烤着。他显然不常做这种事,动作有些僵硬,火候也掌握不好,一条鱼很快就散发出了焦味。
季乐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沾了灰的脸,以及那双只会握剑的手在跟两条鱼较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行不行啊?别把鱼烤成黑炭了。”
殷绝没理他,只是默默地把烤焦的那条扔掉,继续专心致志地烤另一条。这一次,他显然吸取了教训,动作熟练了不少。很快,鱼皮被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
他把烤好的鱼递给季乐。季乐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鲜美无比。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调侃:“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以后找不到老婆,可以去开个烤鱼摊,保证饿不死。”
殷绝依旧没说话,只是在火堆旁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吃。
夜深了,山谷里的寒气越来越重。季乐吃饱喝足,困意上涌,但实在太冷了,根本睡不着。就在他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个带着温度的身体从身后贴了过来。是殷绝。他从背后环住季乐,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散寒意。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让季乐瞬间安心下来。季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想挣扎,但身体却贪恋那份温暖,动弹不得。他只能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嘀咕:“喂,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啊,我……我只是把你当个人形暖炉而已!”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笑声。季乐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一夜,季乐睡得很沉。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两人继续前行。越是深入秘境，周围的景致便越是缥缈，仿佛行走在云端之上。最终，在翻涌的云海尽头，一座古老的悬空祭坛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当他们踏上祭坛的瞬间,周围的景物如水墨般化开,两人被一股柔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分开,各自坠入了独立的幻境。
这,便是最后的考验——见本心。
殷绝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他永生难忘的青云宗审判大殿。四周是模糊而扭曲的师长同门的面孔,他们的低语汇成一片恶意的海洋,反复冲击着他的神魂。
“窃贼……”
“残害同门,狼子野心!”
“叛徒!魔道余孽!”
幻境没有重现具体的画面,却将那种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屈辱和绝望放大了千百倍。一幕幕往事的核心情绪被抽出,化作实质的枷锁,缠绕住他的四肢,不断收紧,逼迫他跪下,逼迫他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殷绝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冰冷,死死抵抗着这股精神侵蚀。但他越是抵抗,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被整个世界背弃的痛楚就越是清晰,一丝极淡的黑气开始在他眼底悄然凝聚。他知道,一旦他有片刻的动摇,承认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罪”,他的道心便会当场崩溃。
而在另一边,季乐的考验则简单粗暴得多。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散发着柔和白光、无比熟悉的大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回家】。
一个毫无感情的系统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异常数据流”季乐,鉴于你为本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情波动率”,系统特此奖励你一次脱离当前世界、回归故土的机会。穿过这扇门,你将回到你原来的世界,远离这一切纷争与危险。唯一的代价是,你必须放弃你的“绑定队友”殷绝,让他独自面对他的命运。】
季乐看着那扇门,心脏狂跳。回家,回到那个有空调、有WiFi、有外卖的安全世界,这个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他下意识地回头,幻境的壁垒变得透明,他能清晰地看到另一边,殷绝正单膝跪地,被无数黑色锁链捆缚,神情痛苦,显然在经历着极大的折磨。
【我……我只是个炮灰啊,我凭什么要为一个纸片人负责?】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季乐就看到了殷绝那双即使在极度痛苦中,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他想起了殷绝笨拙地为他挡住瘴气,默默地递给他烤灵兔,在他被所有人误解时,是这个人,用行动表达了最基本的信任。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去你妈的破考验!”季乐对着那扇【回家】的大门竖起了中指,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搞什么人性考验的陈词滥调!这种‘电车难题’的变种,我小学看故事会就看腻了!能不能有点创意?!”
“还有那边!对,就是你,那个负责给男主上刑的!”他指着殷绝幻境的方向破口大骂,“你们这特效也太五毛了!几根破锁链,几句背景音就想搞垮我男主?连个高清CG都没有,经费都让狗吃了?就这业务水平,还想让人心魔丛生?简直是对心魔这个职业的侮辱!”
这番夹杂着愤怒与鄙夷的吐槽,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庞大能量,竟硬生生撕裂了两个幻境之间的壁垒!
正在苦苦支撑的殷绝,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中气十足的怒骂声。那些他听不懂的词汇,此刻却像一道道惊雷,劈入他混乱的意识,带着一种荒诞却不容置疑的力量。
“五毛特效?”
“经费让狗吃了?”
“对心魔这个职业的侮辱?”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瞬间冲散了审判大殿那压抑悲苦的氛围。殷绝一愣,随即,他紧绷到极点的精神,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感而松动了一瞬。
是啊……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幻境,一场……连特效都很差劲的表演而已。
他眼底的黑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明。他抬起头,看着那些面目模糊的虚影,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它们。
“滚。”
一个字,言出法随。缠绕在他身上的所有枷锁应声而碎!整个审判大殿的幻境,如同被巨力砸碎的镜子,轰然崩塌!
随着殷绝幻境的破碎,季乐面前那扇【回家】的大门也闪烁了两下,不甘地消失了。
云海翻腾依旧,古老的祭坛上,两人重新出现在彼此的视线中。殷绝看着季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而季乐则叉着腰,一副“骂爽了”的表情。
两人谁都没有问对方经历了什么,但一种无形的默契,已然在他们之间悄然建立。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的石池中,一池精纯的“本源灵液”作为最终的奖励缓缓浮现,它色泽如月华,散发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
殷绝在先前的连番战斗中本就已临近突破的边缘,此刻更是毫不犹豫,盘膝坐于池边,准备就地吸收灵液,冲击下一个大境界。
季乐为他护法,看着殷绝引动灵液,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就要突破了?这动静,按理说得来个天劫吧?”
殷绝的气息在达到顶峰的瞬间,轰然冲破了那层无形的境界壁垒!整个秘境空间都为之一震。
然而,预想中的雷劫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毫无征兆地展开了一面巨大无朋的金色光幕,如同一块横贯天际的投影屏幕。
紧接着,一行蕴含着天道威严的金色大字在光幕上浮现,其内容让季乐当场喷了出来:
#本年度修真界热搜TOP1: 天才殷绝为何被逐出青云宗?#
“噗! 这是什么鬼?渡劫还能上热搜的?天道是外包给哪个娱乐公司运营了吗?”季乐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很快发现,这光幕不仅他能看到,似乎整个修真界都能看到。因为光幕下方,已经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疯狂滚动的各色“弹幕”!
【前排!活捉野生天道法镜一面!】
【殷绝?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才?他不是叛出宗门了吗?】
【速来围观!年度大戏开场了!】
就在季乐目瞪口呆之际,刚刚完成突破、心神与天道仍有一丝玄妙连接的殷绝,作为“热搜”的当事人,被一股庞大的因果之力瞬间锁定。他甚至来不及稳固修为,神魂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从体内拽出,径直投向了天空中的光幕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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