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之前其实是双生子,本来应该还有个姐妹。
可我在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吞噬了她的营养。”
南左七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家族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当即将我驱逐除名,也可以说,我是带着‘原罪’出生的。”
向江岚只感到一阵恶寒,让尚未出生的孩子背上杀死血亲的罪孽,传承着这种观念的家族,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吧。
他紧皱眉头,两片嘴唇纠结地抿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眼前的青年。
“我本来应该像很多人一样,没有左家内部激烈的竞争,在育儿中心普通地长大、学习、工作。但家族影响力巨大,偏见无所不在,人们说我是恶魔,是坏种……”
南左七笑了笑,那双莹绿色的眼睛里毫无波澜,深不见底。
“久而久之,我的内心竟然真的生出许多黑暗的想法每天暴虐得像个炸药桶。”
“那几年天天混迹街头,挑事打架,挂科到被退学——我现在的学历其实是后来补的成人教育。”
向江岚想不到,眼前如此温柔的青年,居然有着这样的过去。
“后来呢?”他轻声问道。
“后来啊……”
年少的南左七恨天恨地,恨世界,恨自己。
他敏感易怒,别人随意的一个眼神都能按下打火机;整日在街头游荡的这群人中,只有他身上结痂的伤口一茬接着一茬,从不出现空档。
就像他那群狐朋狗友,一帮混混里总共就那寥寥几个特种人,每次一起打群架的都是不同的面孔。面对南左七这个打架的频率,哨兵也得轮番上阵。
他们是打架,又不是打仗。
什么时候特种兵也沦落到混街头了?
皮肉伤总有结痂愈合的那一天,但心里的伤口却仍然日复一日地流血、撕裂扩大。
“负面情绪不仅向外爆发,向内也会毁灭我自己。我不甘心自己把自己送上末路,和家族讲的反例一样。
我逐渐开始有意克制,远离争斗,帮街头组织的成员们做疏导,慢慢地,我发现帮助别人减轻痛苦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得到慰藉,内心变得平静。
那时候才觉得,我并不是一个没用的人,也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从还是个孩子时起,南左七就一直想要对抗家族的否定。
但一味宣泄怒火只会正中他们下怀。专注自身,在打压下依旧能过得很好,才是对厌恶他的人的最佳反击。
向江岚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种医疗服务都或多或少带点公益性质。
“可是,我听说你的价格比别人都低很多,你全职做,这样没问题吗?”
能不能涵盖生活成本和日常开销,他是不怀疑的,但所有人都愿意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富足,出于私人好奇,他还是问出了口。
对方垂下浅色的眼睫,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回答,好像早已将答案印在心底:
“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忍受精神压力的折磨,当中也包括普通人,他们没有精神海,压力不好量化,也没法接受向导的疏导,心理问题更是无人在意。而不论是特种人还是普通人,这些人都需要有人来拉一把,如果做这些事能消解我自身的负面情绪,那对我来说,利润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了,我的收费还是在塔公示的范围里,不会扰乱市场秩序;而普通人只能聊聊天,开导一下,就算免费也不违规。”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向江岚觉得这人的做法有种熟悉的即视感,斟酌地说道:“还蛮像修行的……”
“哈哈,你是指传说中的苦行僧吗?”
现在的人们几乎没有信仰神明的了,南左七只在杂七杂八的记载中依稀听到过。
“塔区是人类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如果神真的存在……”
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
证道不一定是以神明为导向的。
向江岚独自撑着伞,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想。
午后还是万里晴空,转眼间就暴雨倾盆,光线昏暗得好像已然日落。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现在天气的无常。
他挺感激的,虽然自己的本意是想打听一下就业现状,但南左七帮了一个更大的忙。
就像现代社会每个心理咨询师都信手拈来的那样,他拿自己的亲身经历,让迷茫的来访者看到一个新的方向,避免沉沦在错误认知的漩涡中。
向江岚收起雨伞,走进公寓一楼电梯间。
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思考中,电梯门一开就抬腿向里走,没注意到还有人正准备出来。
雨伞折起的褶皱中积着不少雨水,打湿了对方的衣袖。
“抱歉抱歉……”
向江岚急忙后退一步,抬眼看向差点撞到的人。
黑头发白眼睛,男性哨兵。
是住在639号的那个人。
单从外表上其实并不能确定对方是谁,毕竟这栋楼足足住了九层,每层八十户,他也说不定有没有别的哨兵恰好也是黑发白眸。
可刚刚二人肩膀短暂相触,虽然不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但向导的大脑在漫无目的地神游天际,没能好好管束逸散的精神力。
现在带回来对方的精神波动,他认得的,属于频繁出入自家斜对门的哨兵。
“收好你的精神力。”
身旁传来哨兵恶狠狠的声音。
男人不光嘴下不留情,眼神也不友善。背光下,素白的眼珠依旧亮得惊人,从向江岚脸上无情刮过。
向导略微低下头,好像乖乖表示歉意的样子。
但在刘海的掩盖下,向江岚疑惑地皱起了眉,这人的精神海……
每个人精神力的总和被称作精神海,也代表了精神力的储存状态。作为抽象概念,用“海”来形容只是为了便于理解。
正常精神海给人的感觉大致介于液体和胶体之间,不过单身哨兵的精神总是亚健康状态,要么表面附着一层黏腻的污渍,要么泥浆淤积。
就比如说林秋吧,他最熟悉的哨兵。
精神海表面漂着大大小小的固体杂质,待到向导亲自上手处理时才能看到,海面下“冰山”的全貌。
具像化在他图景里也是一样,枯黄的草场看着半死不活,好像还有好转的希望,
不走近仔细瞧都发现不了,底下旱得一滴水都挤不出来,靠哨兵自己调理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向江岚以为自己这位老乡已经是相当不爱惜身体的那类了,却没想到天外有天,今天碰着了一位更狠的。
林秋的精神力好歹还保持着流动状态,再看这个住在639的哨兵,精神海冻了个结结实实,而且也不像坚韧的屏障,反倒是又硬又脆。
恍神的片刻,那人已经走远。
向江岚就刚刚那一瞬间的接触仔细分辨,越想越惊。
不管怎么说,精神力全部被压制在嘎嘣脆的冰层之内,本身就是个危险的存在。
只是擦肩而过,身为A级向导的自己就已经能模糊感受到海浪拍在冰面上的震动与冲击,
说不定哪一天就“咔嚓咔嚓”……积攒的压力瞬间倾泄,这个人还能保有理智的可能性有多少?
身边住着一位狂化风险极高的哨兵,这很难不让人生出担忧。
他甩甩头,按下六楼的按钮,电梯缓缓关上门。
林秋走出电梯。
服务大厅永远这般忙碌,办事员的工位沿着墙壁,呈圆形在周围分布,中央的一排排座椅上坐满了等待窗口叫号的人。
这地方他熟得很。
毕业建队、仓库场地租赁、管制武器的报备,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手续,都要来这里办理。
流程依然按部就班,给林秋一种在上班的幻觉。
毕竟他现在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战斗,对象还不是人,也毫无理智可言。
在办公室上班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看着眼前的场景,稳定带来的安心感再一次在林秋内心充盈。
向江岚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影响不了什么。
就像之前一样,他一个人在中央塔生活了二十年,生活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轨迹。
如果没有工作,林秋平均每天有一半时间待在静音室休息,或者睡觉;每周抽出一整天保养车辆装备,两周采购一次生活物资,每月去医院检查一次,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运行。
进食的时间忽略不计,除了偶尔社交,白天都用训练填满,保持身体的活跃状态。
他不关注社会八卦,只在网上看看时政新闻,也没有娱乐与爱好的需求。
手痒的时候就主动出塔,开启上班状态,暴力刺激下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足以让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心情愉悦平和。
林秋承认,刚遇到向江岚时,他情绪不稳,行为激进。
单凭上辈子的老朋友这一身份,就轻而易举地勾出长久藏在心底的幽灵——过去的林秋。
那几天确实失态得不像自己,反而像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
但现在,终于,他的生活重回正轨。
没有旧友旧情的干扰,林秋思路清晰地捋了一遍。
日月轮转从不因某一个人而改变,时间依然在流逝,生活还是要继续。即使未来,也许因为工作,也许因为重叠的社交圈,他与向江岚的碰面依旧不可避免。
那也只是个有共同秘密的、关系不错的、有点特殊的认识的人。
什么都影响不了。
机器叫号又过了一轮,哨兵表面上眼神直愣愣的,好似出神发呆,实际上一直有一只耳朵竖着,尽职尽责地向大脑传递周遭信息。
终端突然“嗡嗡”振动起来,有通讯打进来。
林秋直接按掉振动,然后视线才转移到屏幕上看来电人。
他接通电话:“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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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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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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