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晧旻仔细看去，这先生比一般男子都要清秀，也更瘦削些，原本一身淡蓝色的外袍已经染上的泥土和脏水，此时有些狼狈。
小宝儿和小水儿坐在火堆旁，也颇为好奇地望着那先生，想看他如何治病救人。
先生走近火堆，跟族长行礼问安，又跟大娘和众长辈问好。
他注意到了胡晧旻以及和她依偎在一起的儿女，脸上有些疑惑的表情，但并没有发问。
“先生万幸，学堂已经受灾了吧？”族长很是痛心。
先生颔首：“劳您记挂，学堂地势稍高，只有些轻微进水，过几日大水退去，我回去收拾收拾便可继续教学，不会影响学子们正常学业。”
大娘接话：“还好您人没事”，说着也递给他一碗热汤：“快趁热喝了吧，您身子那么单薄，每日如此辛勤。”
先生接过汤碗，谢过了大娘，一饮而尽，走到那虚弱老者身边蹲下。
他伸手先拿起手巾，探了探其额头，将手巾复盖好。
估计在路上已听传话的人述说了老者的异样，他用手指轻轻撑开了老者的眼皮，确认了众人看到的。
他轻轻点头，开始搭脉。
一时，他也表示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换了只病号的手臂，再次搭脉。
结束后，他示意身旁一位中年人来搭把手，和他一起轻轻将老者扶坐起，他自己绕至老者身后，用后掌又问了半日的背温，从火堆边的碗堆里抽出一只小勺，灵巧地撬开了老者紧闭的嘴巴，看了看。
“族长，这位老者中了奇怪的毒”，他将小勺放在火焰尖上烧了一会儿，丢进那堆里。
族长追问：“中的什么毒？吃坏了东西？”
他摇了摇头：“看上去像是吸到了什么不明气味，刚刚左右脉象均如此指示。”
族长拉了他走到一旁，继续问些细节。
胡晧旻又仔细瞧了瞧老者，仍旧很虚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小宝儿和小水儿端坐了老半日，又受到了惊吓，此时已经依偎着她，在火堆边累得沉沉睡去了，小水儿的外袍还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律动着。
“各位，先生刚刚已跟我言明，具体中了什么毒，明日他需要回到学堂，做完检验才知晓。今日大家都经历了生死，也累了，早点歇着吧”，族长和学堂先生走回火堆前，跟众人宣布。
族长安排了男丁夜里轮流看值的顺序，就请大娘带着女眷孩童们先到简易帐篷中休息。
再醒来，就是凌晨了，天已不那么黑暗，透过帐篷的丝丝缝隙，胡晧旻甚至可以望见外面火堆还有未燃尽的暗红。
和孩子们依偎了半日，她忍不住轻轻起身了，将孩子们拢到一起，将布毯子厚厚地给他们掖了掖，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她看到学堂先生还端坐在快要完全熄灭的火堆前打坐。
“吵到你了么，抱歉”，先生睁开双眼，和她打招呼，她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仔细瞧了瞧她，请她在火堆旁坐下，悠悠地：“我看你面生，是带孩子们来探亲的吧？”
她没有回话，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先生倒没介意，他在火堆上的架着的锅里舀了一碗温热的水递给她，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慢慢饮着。
胡晧旻拿双手握着碗，没有喝，温热传递到她掌心，她舒服地打了个颤。
“你穿地太少了，没有外袍么？”先生看到她在轻微发抖，就问。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这里的，坦白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来了此地。只穿内袍是因为我原本是好好地在家里睡觉的”，她一口气吐了出来，心里好受了些。
先生从宽袖里摸出一小颗药丸递给她：“你还有些激动，吃了这颗稳定心神的丸子吧。”
她鬼使神差地，就接过那小药丸，塞进了嘴里，喝了口碗里的热水，真吞下去了。
“既然你没什么亲戚要寻，不如等会白日里头，带上孩子们，随我去学堂，做些善事吧”，先生邀请她。
天大亮之后，小宝儿和小水儿也醒了，疯狂冲出帐篷，看到妈妈，就扑了过来，直愣愣地扑进妈妈怀里。
胡晧旻第一次当妈，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无痛得了两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她搂着他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各帐篷里挤在一处的百姓都醒了，纷纷走出帐篷外，将锅里的水添满，开始烧水煮食。
学堂先生的最后班次结束了，他跟族长和大娘打过招呼之后，就领着胡晧旻和孩子们往学堂方向走去。
族长他们也安排其他青壮年人手，再去寻其他可能暂避其他处的百姓了。
大娘翻出了件还算干净的外袍，塞给她：“白日里风大，穿上吧。”
胡皓旻牵着两个孩子跟着先生一路走，突然想起：“那老人家中了什么毒？我们去哪里寻找解药呢？”
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嗯，是要去寻的，另外要把学堂清理清理，估计现在大水下去地差不多了。”
果然，这会儿的学堂内外，只还剩很少量的积水，倒是淤泥和积沙堆了不少，昨日那汹涌而来的大水，恐是将整座山的泥土全都冲刷了下来。
“后院有一排屋舍，是给往来游学的学子们临时住的，你带他俩去随意找一间，安顿安顿，再来清理吧”，先生停下手中的活计，跟她道。
两个小鬼头一听，急忙拉着她往后院走，果然硕大的院子里葱郁一片，最里口有一排屋舍。
她放开两个孩子的手，让他俩随意选一间，自己则细细地打量着整个院落。
这里地势比整座学堂还要稍微高些，所以竟然只留了些许能看出昨日大水汹势的水渍，但泥沙未能作乱。
平坦的大块土地，后面还连着一片庄稼地，胡晧旻看了又看，总觉得最深处应当还有一处庙宇或者藏书阁之类的屋舍，不然真是浪费了这好地方。
先生将手中的大扫帚靠墙，带他们一路边看着庄稼地，一路悠悠地走到了最远处，果然有一间二层楼高的屋舍，匾额“忘忧阁”。他推门而入。
真是藏书阁，四面墙壁全是书架，满满的书卷一直延伸至天花板，难怪需要二层楼那么高。
她轻轻嗅了嗅，完全没有淹水或霉味，看来先生平日里没少花功夫。
“以后，这里交给你们打理”，先生丢下这句，就登上二楼打开了颇大的两扇窗。
她和孩子们也慢慢踱至二楼，立刻被窗外那汹涌巍峨的高山所吸引。
“太壮观了”，她愣住了。
两个小鬼头也完全陷入了这巨大的水墨画之中，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圆山，有上古内河围绕，我们下午就去山上寻找解药”，先生望着她。
胡晧旻懵懵地点了点头，心想：“当然，先把老人家救起再说。”
娘仨就跟着先生，离了藏书阁，一路回到学堂，开始清理。
胡晧旻环视了一下整个学堂，找出了整理的顺序，就先将各处的下水道彻底清理了，将一大堆水草和结成块的泥浆全部掏出，堆在门外的空地上。
她又折回，手脚麻利地用后院那长长的空心竹竿接了清水，很快就将整个学堂的地面和墙壁冲洗地干干净净。
先生这回真对她刮目相看了，原本看她拥着两个“拖油瓶”，以为她只能打理打理藏书阁。
昨日听来寻自己的大哥形容，这瘦瘦高高的陌生女子水性极好，还救起了一众居民，他先是不大敢相信的。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劳动了半晌，饿地很快。
先生进灶间不久，就出来摆了几道菜。
胡晧旻清楚地看到，有白斩鸡和鱼汤，再望望：“啊，还有清炖羊肉”，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了收睁大了的眼睛和嘴巴，挽留住了差点就流出的口水。
她给两个小鬼头碗里各夹了一块清炖羊排，就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都没沾调料，就往自己嘴里一吮，满足地闭起了眼睛。
这两小家伙讲究呢，筷子夹着羊排沾了沾混合调味料，才送进小嘴里，品上一口，还大人模样地点了点头。
饭后，先生果真领着他们来了藏书阁背靠的圆山。
两小鬼头跟先生没那么陌生了，一路问东问西。
先生耐心地：“东边是菜地，有各类菜蔬。西边栽种的是各类药草作物。“
这可让两个小鬼头铆足了劲儿，追着先生：“明日就带我们来看看吧。”
很快，四人就爬上了半山腰，先生束起了外袍的宽袖，看来颇有经验。
胡晧旻一边搜索着漫山遍野的不知名植物，一边很自然地问先生：“那解药是何种植物？如何分辨？”
“好几种都可以，你们寻那些长相奇怪的来，先别折下，看到就喊我”，先生边答边自己继续卖力地寻着。
很快小水儿就呼叫他：“先生，先生，你来瞧。”
他轻轻奔至小水儿身旁，果真这小鬼头发现了一株珍贵异常的解毒草，就快速用手中的小镰刀将其割下，扔进了背后的小竹篓，并叮嘱小水儿别用手去摸：“有毒。”
“有毒还能解毒？”小水儿愣住了。
先生表情严肃地：“以毒攻毒。”
小宝儿看到小水儿这么快就寻到了解毒草，也跃跃欲试着，往更深的山洞那边走，但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寂静一片。
“妈妈，妈妈”，她大声呼喊。
胡晧旻此时也发现了小宝儿不见了，也急地满头大汗，一手死死拽住小水儿，一手划拉着，想冲过这半人高的植物，进入山洞。
先生想伸手拦他们，但为时已晚，母子二人进入了山洞。
“糟了，里面完全找不到方向”，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几次无意闯进去，都差点出不来。这母子三人怕是凶多吉少啊。
“唉，赶紧寻了他们仨出来，此时应该还未进去多深”，他立刻也冲了进去。
“妈妈，妈妈”，能听见小宝儿的呼喊。
胡晧旻立刻大声回答：“宝儿，妈妈在呢，你别动，我来寻你”，就拉着小水儿奋力往里走。
越往里走越黑，她顾不得害怕，只想快点将她的小宝儿带出来，回到学堂。
很快，先生进来后也看不见了，他从束起的宽袖里掏了掏，本想掏出火舌子的，但无意中竟然掏出了个铁盒子，没错，正是手机。
他顾不得许多了，这两日看这娘仨的情况，估计跟自己差不多，就本能地打开手电功能，照见了左侧岔路上的脚印，就直接往那处走了。
有灯光照来，胡晧旻抬头就看到了高举手机照路的先生，不禁松了一大口气：“您，您也是……”
先生点了点头，在她和小水儿前面照着路，继续往里寻。
很快三人就寻到了小宝儿，胡晧旻一把揽过小宝儿，死命地婆娑着她的后背：“以后不能离了妈妈半步，好么？”
小宝儿未顾得上哭，只紧紧地抓着妈妈和小水儿的外袍，狠狠地靠在俩人的身上，她瘫倒了。
好容易在先生手机手电功能的光照下，这两大两小逃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山洞。
胡晧旻心脏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她怀里抱着被吓晕了的小宝儿，外袍被身侧的小水儿紧紧地拽着。
她煮了些安神的汤，预备等会小宝儿醒来，给她喝些。
厅堂里，小水儿兴致颇高地跟着先生，捣鼓着药草，他好好记着呐：“不能用手碰，是以毒攻毒。”
一时间，先生和小水儿准备好了药草糊糊，还又做了很多药丸，全都装进了小磁坛里。
屋里胡晧旻也喂终于睡醒了的小宝儿喝了一碗安神汤，母女俩都慢慢缓过神来。
娘仨就和先生一道，带着小瓷罐，一路回到昨日暂时休息的地块，寻到了众人。
先生将小磁罐递给族长：“第一株解毒草还是小水儿挖到的呢，小宝儿为了寻药草，都误闯入黑山洞了。”
族长爱惜地抚摸着两个小娃娃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停地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山上还有蛇虫那些，莫不要大意了。”
青壮年居民将药草糊糊慢慢喂进昏迷了几日的长者嘴里，又给他塞了一颗药草丸子，渐渐地，老人家的胸部终于显出自主呼吸的起伏状。
胡晧旻此时分明看见，那先生的外袍后腰下方，红殷殷的一片，跟自己小学五年级才遇到大姨妈时的囧态简直一个样。
她悄悄地跟先生指了指外袍后方那处，先生立刻领会，无奈地对她点了点头。
这就是默认了自己是女性，而且是使用手机的现代人：和自己一样。
她突然觉得有了同伴，立刻信心倍增地对他低语：“您先处理一下吧，我看着这里。”
先生只好依她所安排，先转身隐至一处无人帐篷，快速理了自己乱糟糟的外袍，才感觉到了小腹阵阵的刺痛。
他懊恼地轻捶了几下小腹，勒令般地：“此时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就又手脚麻利地走出来。
胡皓旻：得嘞，还是先多寻些解毒草吧，别整这些没用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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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学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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