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杪杪眼睁睁看着沈演的背影消失在不断缩小的虚影中,而她空落落的手却无力地下垂,像个不受控制的玩偶,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靠近地面。
向上的气流托举不起原杪杪的躯体,只能吹散她轻飘飘的头发。
夜空很远,星星和月亮也变得渺小,雾气蒙上她的眼睛,视线范围扩大成一整片天空,原杪杪看见了碎裂的飞行器和两具漂亮的机甲。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
地面和天空忽远忽近,等原杪杪迟钝的大脑再次清醒过来时,背部的利器已经贯穿了她的身体,带着倒刺的尖端从腹部探出,被鲜血浸透时甚至散发出了耀眼的光泽。
她掉在了教堂的顶端。
那柄代表了灭世象征的箭矢上。
在星光与教堂的光辉中,她犹如遥远世纪里的救世主,被光簇拥着走向死亡。
扎得城市的民众抬头望向她时,脑海中模糊的神明形象突然变得具体,年代久远的虚无信仰也似乎变得更加坚定。
这个世界存在神明,即将被毁灭的城市也会有人拯救。
神,是人。
风声带来山呼海啸的呐喊,原杪杪只觉得耳朵要快被吵死了。
疼痛带来短暂的清明,但失血过多的大脑也无法坚持运行。
坠入黑暗之际,原杪杪模糊地想着,她确实有点圣母心发作了,应该第一时间就把沈演弄死的。
如果今天她破破烂烂的身体没有宣告宕机,七零八落的器官也没有停止运行,那她以后一定更加爱护自己,不再盲目自信——她将这次受伤定义为这辈子战斗力太高,飘了,的结果。
轰鸣声中,她再次下落。
会掉到地面上再来一次猛烈的撞击么?
原杪杪不太清楚,她的脑子已经坚持不到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刻了。
……
安静的空间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浓稠的黑暗让人分辨不出方向。
原杪杪感觉自己踏在棉花上,每走一步,脚掌都会陷入绵软温暖带着阳光味道的花絮中。
可是她走了许多步,也走了许多时间,触目可及的却永远只有无穷无尽,无法逃离的黑色。
为什么黑暗的空间里会有阳光的味道呢?
原杪杪想不明白,她只是坚持往前走去,至少在顾着往前走的时候,她就不会被绝望笼罩,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以后,她再次听到了久违的杂乱声音。
脚步声,说话声,仪器的滴答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鼻腔里有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针尖刺入血管,冰凉的液体逐渐与温暖的血液融合,驱走了燥热与难耐。
原杪杪睁开眼,看见浅色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的老式吊灯散发出冷色调的光芒。
有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但外面在下雨。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身旁呼吸机的塑料导管连接到了她的鼻腔下,墙壁上贴着白色的瓷砖,蓝色的隔帘显得有些老旧,原杪杪低头发现身上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
窗台处摆了两盆兰花,外面院子种着的高大乔木的枝叶抵在了玻璃上。
一切都很和谐。
原杪杪却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的熟悉,甚至熟悉到了陌生的地步。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就像是长大的她回到了记忆中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日新月异的城市与旧日墙砖上的斑驳痕迹很不相同。
她仿佛从高科技的星际时代回到了属于她的曾经的世界。
原杪杪想,原来迪卡星还有这么复古的医院。
原来比起璀璨的珠宝,华丽的丝绸,精致的汉白玉墙壁,她还是更喜欢也更怀念这些普通的东西。
原杪杪抚摸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它的款式与颜色居然跟她从前家里的一模一样,旁边摆的水果也是她最爱吃的。
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掀开隔帘,原杪杪抬头看去时,手中的水杯滑落掉在了被子上,水流滴滴答答地淌到了地上。
怔愣中,她看见母亲泪眼婆娑的脸庞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她奔上前来搂着她哭泣,父亲也激动地跑出去叫医生。
医院的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里也涌入了许多人。
原杪杪呆呆地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惊喜中又有些恍惚。
她想,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么?
现在,她从梦中真正的醒了过来。
混沌的脑子思考不了太多问题,原杪杪只觉得人生似乎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又大起大落。
外面的雨下进了心里,又从眼眶涌出,她回抱住母亲的手变得用力,她想只有用力,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什么又是真实的呢?
原杪杪的脑中一闪而过燕梨和原桁的脸。
那个世界的燕梨是真实的么?
还是只是因为她太思念这个世界产生的符合事件走向的幻想?
那原桁呢?
也是幻想么。
在绝望的梦境里幻想的拯救命运的伙伴。
她的妈妈回家去给她煮她爱喝的补汤,爸爸在医生的办公室了解她的恢复情况,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原杪杪想不通,索性就给燕梨打了个电话。
“嘀——”
“嘀——”
“嘀——”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燕梨兴奋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你终于醒了,姐。”
“我跟学校请了假,过两天就能回来看你。”
“嗯,我和原栖一起回来。”
原杪杪:“……嗯。我等你们回来。”
原栖是原杪杪的弟弟,比她小三岁,跟燕梨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放下电话,原杪杪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燕梨告诉她,当初她是从陡坡上掉下去,正好磕到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到现在,都快把她吓死了。
但是幸好有惊无险,她醒了过来。
原杪杪很开心,又有些失望。
她不清楚失望是因为所经历过的都是梦境,还是在幻想的人身上付诸了感情。
但总之,能回到父母的身边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她时常表现没有很在意,但内心深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渴望这件事情。
原杪杪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转,因长久卧床而有些乏力的四肢也逐渐重新恢复了它的活力。
一个月后,她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出院了。
原栖帮她拿着行李,原杪杪坐上车前挥手跟来看她的燕梨和小姨还有几个朋友挥手告别。
车辆驶过记忆里熟悉的街道,雨滴打在车窗上,给周遭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这太阳雨居然连续不断地下了一个月。
车载广播里还播放着明天的天气预告——仍旧是小雨。
原杪杪无聊地靠在前座的椅背上,一时想不起来从前她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
爸爸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妈妈从副驾驶位上转过身,递给她一个剥开的橘子,原栖也难得的没有打游戏,反而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两天他费劲巴拉地帮她把房间从里到外整理了一遍,还买了一大堆她喜欢的零食堆在她的零食柜里,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原杪杪接过妈妈的橘子,一巴掌推开原栖的脸,说道:“勉勉强强吧,小原子,再接再厉。”
原栖:“你什么态度,竟敢对我的付出视而不见。”
原杪杪:“你说什么?这都是你该做的。”
原栖:“……一天天的,大放厥词。”
原杪杪:“谁大放厥词,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
原栖:“……”
看着原杪杪生龙活虎的样子,张琴冼只觉得十分欣慰,阴霾褪去,就是雨过天晴的每一天。
日子走动着,像个不知疲倦的旅者。
一晃过了半年。
之前的公司原杪杪已经办理了离职,她如今是个无业游民。
按理说她的身体早就恢复如初,可以出去找个工作打发时间了,但她的妈妈一直担心她大病初愈,精力还不足以应付繁重的工作,且这半年来,天空仿佛是变成了海绵下的筛子,怎么也挤不净淅淅沥沥的雨水,地面上总是湿漉漉的,空气的湿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饱和状态,令人烦躁得根本不想出门。
原杪杪每天不是无所事事地瘫倒在床上玩游戏,就是出门去附近的公园逛逛,看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打牌,下象棋。
为什么雨总是下不完呢?
原杪杪抬头望向明亮湛蓝的天空,那里万里无云,唯独太阳被遮住了,只能看见一个灰色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长久不思考的大脑缓慢地运行起来。
她想,没有云,怎么会有持续不断的雨呢?
这很奇怪。
她抬起自己的手,将它印在玻璃上,掌心里传来温和的触感,这是一双正常的,人类的手,没有任何的鳞片与异于常人的指甲。
可玻璃应该是冰凉的。
巨大的恐慌袭上了原杪杪的心头。
她开始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害怕中又有一丝果然如此意料之中的无奈,与等待结果到来的坦然。
她意识到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从前,她做梦的时候,只要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她就会很快醒过来。
一、二、三、四、五。
她嘴里默念着,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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