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阳春三月,南江镇依旧一片阴霾,春雨绵绵,数日不绝。
陈黎身着淡粉纱娟,靠窗而坐,手中捧着老鸨吩咐要背的词曲,眼神却早飘向窗外。
院中几名洒扫的小丫鬟见她,纷纷笑着打招呼,一声声“黎娘”唤得又甜又软,陈黎亦报以微笑,起身将桌上的桂花糕端起,细心的分予众人。
皆是命苦人家的女儿,被卖入青楼讨口饭吃,如浮萍般无根无依。
她心里叹了口气,垂眸看向手中那词曲,里头尽是些温软缠绵的情话,读得她心头烦闷,不觉下意识欲掏出手机翻点轻松段子——
摸了个空,她这才反应过来古代没有手机。
陈黎是半月前穿越过来的。
那日不过是午饭后在公司打了个盹,醒来时便身处一辆破旧马车中,被同车女孩挤得动弹不得。
她们都穿着古代样式的衣服,有的面色麻木,有的悄然垂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一样的打扮。
她贴在车板上听着外面的人在说什么“抵债”、“醉红楼”、“好价钱”。
陈黎这才确信自己穿越了。
还是穿越到一个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
原主也是个苦命人。祖上富贵,到她时却家道中落,加上父母早亡,她便如草芥般在各个亲戚间被踢来踢去,赌徒舅舅见她还有几分姿色,便将其卖入青楼抵债。
可惜那“陈黎”胆小懦弱,初到醉红楼,不过受了粗使婆子几句喝斥,竟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香消玉殒,让她这么个倒霉蛋给顶了号。
不过——
她陈黎,可不是认命的主。
这半月里,她假意顺从,暗中打探,已将这醉红楼的格局、换班的时辰、各处门道摸得**不离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到半月后的花朝节,市集最盛之时,趁人流混杂之际,便是她逃出此地的最佳时机。
“你们这群丫头能不能利索点?扫个地都扫不干净!真是的,姿色没有,本事也没有!”
院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呵斥和女孩们的呜咽声,陈黎眉头轻簇,起身撑着窗棂向外探去——
是老鸨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婆子在训斥刚刚洒扫的那几个小丫鬟。
只见那婆子拿起扫帚就向那几个女孩身上招呼过去,一个女孩避之不及跌在地上,怀里的糕点也滚出掉在地上,沾满了雨水和泥点。
那婆子眼尖手快,几步上前捡起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点心,唇边冷笑浮起:“呦吼?还敢去后厨里偷东西了?胆子肥了啊!”
“不是的姑姑……这不是偷的,是……”女孩的声音发颤。
“闭嘴!这可是供给姑娘们吃的!你不是偷的是哪来的?”
“哗——哗——哗——”
不等女孩解释,那柄扫帚就一下一下的落在她身上。
“是我给的——”
陈黎快步走入院中,将那女孩扶起护在身后。
“你给的?”那婆子嘴角一撇,斜睨着她,“一个还未初红的姑娘,你胆子倒是不小,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给这些个贱丫头吃了?”
“几块糕点而已,听你这语气倒像是金银玉食似的。”陈黎笑意不减,眸中却透出冷意,“我既得妈妈欢心,赏些吃食与下人,又有何不可?还是说……你这做下人的,已忘了自己也是从洒扫做起的?”
那婆子愣了片刻,随机戏谑笑道:“诶哟真是让我开了眼,原以为你是个软的,没想到嘴皮子这么利索?”
“怎的?软的就可以白白受你欺负吗?”陈黎冷冷说道,也不再与她多言,牵着那受伤的丫鬟往屋里去。
“你还想护人?”那婆子冷哼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几时?”说罢,便绞着帕子,哼笑着出了院门。
陈黎低头看了眼怀中哆嗦着的小丫鬟,将她带回屋中,细细替她清理伤口,又翻出新纱仔细包扎。
“去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陈黎说着又替她仔细整理了额边碎发。
“谢谢黎娘……我,我先去继续打扫了。”小丫鬟眼角含泪,看的她心头一颤。
如果……她可以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呢?花朝节那日达官显贵众多,身边的侍从必然也不少,鱼目混杂……那她走的时候多带些人也未尝不可。
陈黎看着远去的少女背影,心中已有打算。
醉红楼的白日总是过得飞快,夜幕一降,才显露出真正的景色来。
夜晚的醉红楼酒香四溢,欢笑声与丝竹管弦交织。红帘后觥筹交错,画舫上灯影摇曳,整个花街在笑语中一点点沉沦。
但后院却是一片寂静。
陈黎倚在榻上小憩,脑中盘旋着花朝节逃离的路线。
外头雨势渐大,拍打着檐瓦,似催命鼓点。
就在此时——
“黎娘!黎娘您可醒着?求您了,救救小桃吧!”
“黎娘!黎娘——”
少女们的哭喊伴随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敲打在陈黎的心尖。
她猛的起身打开房门。
“怎么了!发生什——”
她话还未说完就堵在了嘴里。
她的眼前,那是个瘦小的身影,浑身是血地躺在雨中,气息微弱,衣衫凌乱,连睫毛上都沾着雨水。
“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陈黎看向众人,眼角已然湿润。
怎么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那婆子!”人群中一个少女哭着道,“她趁着夜色,带着老鸨的护卫,把小桃带去偏院,回来时……小桃就、就成了这般模样……”
“黎娘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吧……”
陈黎没有迟疑,回屋取了钱袋,将少女紧紧裹在怀中,顶着风雨就往院外奔去。
醉红楼就有医师,她要带她去那里。
“小桃……小桃别睡,撑住啊……我们这就去找医师了,你别睡……”
雨骤然大了起来,打在脸上睁不开眼,她脚步踉跄,却一步也不敢停。
可那点银两,最后却换了一副薄棺。
直到次日下午,陈黎才回到院中。
她跪坐在院角,为小桃烧着纸钱,手指被火气灼得发红。
她想起昨夜冒雨带着小桃奔至前院医坊时,对方只扫了一眼便道:
“这种下等粗使丫头的命,不值浪费药材。黎娘请回吧。”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再听不清其他。后来自己是如何抱着少女渐冷的身子走出医坊的,她也已记不清了。
那一刻,陈黎的心如同坠入寒渊,明明青楼是专吃女人的地方,但这地方连女人之间都要相互迫害。
她心中逃跑的决心更加坚定,她不仅自己要跑,还要带着剩余的姑娘们一起跑。
“嘿哟,黎娘,忙着呢!”那道熟悉的尖锐嗓音扰乱了陈黎的思绪。
是老鸨。
那女人穿一身紫绣长袍,十指染了新红的蔻丹,笑得温婉,眼神却如蛇吐信子般阴冷。
“见过妈妈。”陈黎纵使心中有百般怨恨,但此刻还是得装作顺从。
老鸨踱步而近,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这几日看你倒是手脚利索得很啊。不是在院里分食点心、就是忙着给死丫头办后事……啧,我还以为你是个软脚虾,哪知还有几分能耐。”
陈黎心头一沉,却依旧笑着回应:“妈妈说笑了……奴学曲之余,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
“曲子啊?”老鸨眼尾挑起,轻轻一哂,“那看来已是学得差不多了罢?”
陈黎勉强一笑:“还在熟习……”
“那便好。”老鸨忽地止步,笑意冷冽,“今夜我便带你接客。”
此言一出,陈黎脑中轰然作响,身子下意识僵住。
“妈……妈妈不是说,还要教奴些舞艺、仪态的吗……怎的忽然就……”她低下头,双手藏在袖中,指节紧绷着。
“原本是想再教你点东西的……”老鸨轻轻掸了掸衣袖,像是在拨落什么无谓的灰尘,“可惜你不懂规矩,今日护这,明日护那,叫其他姑娘怎么想?你既不知好歹,妈妈我自然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陈黎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鸨直接打断。
“行了行了,别说妈妈我不疼你,今日的这个老爷可是个贵客,若是旁人我还不愿让她去呢!”
话音落下,两名粗壮婆子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一左一右将陈黎架住往前院抬去。
前院——那是姑娘们专门用来接客的地方。
陈黎奋力挣扎,却哪里敌得过她们如铁箍般的手劲?肩膀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越往前走,胭脂香味越发浓重。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也跳得飞快。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甚至还未从小桃的悲伤中走出,自己就陷入泥淖之中。
“你且在这安分的等着,过些时候会有专门的姑姑来帮你更衣,能伺候这等老爷,你命也是真好!”
说罢,她就被两个婆子关入一间简陋的屋中。
这屋子幽冷狭窄,仅有一扇小窗开在靠墙的角落,外面只见漆黑围墙,一缕阳光都透不进来。
她并没有过多哀伤,还未到最后一刻,便不能停下。
踮起脚尖靠近门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那两个婆子并未离去,反倒倚着门框,压低了嗓音在碎语闲聊。
“今天的那位老爷到底是谁啊?听你和老鸨说的神神秘秘的。”
“嘘——小声点!那人可不得了,听说是自京中来的,姓高,似是个三四品的实官。脾性古怪,喜怒无常……只喜未□□的处子,据说连咱们这的头牌苏娘都从未得其一顾。”
“那可真是便宜了这丫头!”
“可不是吗……之前啊就听说有个不知道哪儿的头牌,妄图假扮处子伺候他,结果当场拆穿,还被砸了楼,闹得人尽皆知……”
……
陈黎对自己今晚即将要侍奉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并无兴趣,但她注意到了她们话里的那一句——
“只喜未□□的处子。”
片刻后,一位中年妇人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袭大红纱衣,盈盈笑着唤她:
“黎娘,换衣罢。贵客将至。”
陈黎低眉顺从,接过那如血般艳红的轻纱披身。
这是那些头牌求都求不到的机会,但在她眼里却格外的刺眼。
她随那妇人一路穿廊而行,被带入一间布设极其奢华的厢房。室内雕梁画栋,香烟袅袅,墙上挂着金丝编织的幔帘,步步皆是权贵气派。
“黎娘稍坐片刻,老爷已在外头。”那妇人说罢掩门退下。
不多时,门外便隐约传来老鸨尖细刺耳的嗓音,与一名男子雄浑低沉的笑声交织而来,逐渐逼近。
她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下一刻那男人便推门而来。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量不高,膀大腰圆,一袭黑色便袍,目光沉沉,唇边挂着一抹油腻的笑。
老鸨笑着为他们关上门。
那男人往床榻边走来,陈黎起身行了一礼。
“这便是黎娘?”他上下打量,眼神如刮骨刀般在她身上游走,“果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莫怕,爷疼你。”
说罢,他抬手便要捉住她的腕。可陈黎却微微侧身躲过,随即踱步至榻边缓缓坐下,一手撑床,一手掩面而泣。
“呜呜……高老爷……奴……奴无颜相见……”
她的肩膀颤得细微,哭声压抑又楚楚可怜。
美人落泪,怎能让人不心疼?
高老爷愣了一下,也怔了几分:“这……这是做甚?黎娘好端端的哭什么?”
而陈黎,也开始了她的表演——
“呜呜……奴不是不愿,只是……实在难以面对老爷。”她低声抽泣,“奴……奴早已非完璧之身……”
此言一出,高老爷眉头顿时皱起:“什么?”
“求老爷息怒……奴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妈妈她……她早已算计好这一夜,命人备下落红之物,意图瞒过老爷您,奴……奴实在不忍欺君罔上……”
她一边哭诉,一边将手中帕子缓缓递出。
那雪白的帕子之中,一抹殷红赫然醒目。
“这是……妈妈为奴所备,命奴在事发之际垫于身下,以假乱真……奴不敢……不敢对老爷有丝毫欺瞒……”
她垂首啜泣,身子微微发颤,脸色惨白。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帕上的血,是她方才偷空用发簪划破胳膊沾染的。
她在赌——
赌这个男人的性情是否真如传闻那般看重初夜;是否真的那般执拗,厌恶欺骗。
高老爷站立原地,脸色阴沉难辨,一双眼盯着那帕子久久不语。
陈黎的手心也越发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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