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强行拽回的。
最后残存的记忆碎片——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身体被巨大冲击力抛飞的失控感——仍在脑中嗡嗡作响。
死亡……是这样的吗?
不,死亡不该有知觉。但此刻,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抗议。头痛欲裂,浑身骨骼仿佛散架重组,喉咙干渴得如同吞过炭火,而鼻腔里充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霉味、排泄物骚臭和食物馊腐的恶浊气味。
她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看清周遭。
低矮粗糙的原木顶棚,蛛网密布,积着厚厚的灰。几根碗口粗的木头竖在眼前,构成了一个坚固的囚笼。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而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这不是医院!
恐慌如冰水泼面,她猛地想坐起,却因虚弱和眩晕重重跌回,后脑磕在木板上,发出沉闷一响。
“唔……”一声痛哼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沙哑得陌生。
这微小的动静却惊动了旁边。一阵窸窣声响起,伴随着几声极力压抑的、细弱的啜泣。
张乐怡强忍眩晕和心悸,侧头望去。
昏暗中,她看到这狭小空间里还蜷缩着几个女孩,年纪都很小,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小的可能才十三四。她们穿着和她一样粗糙肮脏的灰布衣,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脸上泪痕交错,写满了惊惧。她们像被吓破了胆的幼兽,挤作一团,麻木地望着她,或只是空洞地盯着虚无。
这是一个……笼子?
她,张乐怡,一个刚通过答辩、即将开启职业生涯的中医传人,竟被关在一个木头笼子里?
荒谬感和悚然寒意交织攀升,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化作尖叫。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吓得所有女孩集体一颤。
笼子粗糙的木门被狠狠踹了一脚,一个满脸横肉、身着藏青色短打的壮硕男人出现在外,手里拎着一根油光发亮、令人胆寒的藤条。
“吵什么吵!作死啊!”男人声音粗嘎刺耳,充满了暴戾和不耐烦,“都给老子安分点!再闹腾,抽烂你们的皮!”
他毒箭般的目光扫过笼内每一个女孩,看到她们吓得缩颈颤抖,才似乎满意了些。最后,那目光钉在刚刚弄出动静的张乐怡身上,充满了**裸的威胁:“新来的,识相点!到了这地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张乐怡心脏狂擂,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骇人的注视。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现代社会的法治与安全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对暴力和生存威胁的深刻恐惧。
男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又用藤条狠狠抽打木栏,发出“啪啪”的骇人声响,这才转身走开。
直到脚步声远去,笼子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才稍稍缓解。细碎压抑的哭泣声再次响起,浸透着绝望。
张乐怡靠着冰冷粗糙的木栏,浑身发冷。这不是演戏,不是噩梦……那些女孩眼里彻骨的绝望和麻木太真实,男人的凶残和视她们如牲口的态度也太真实。
一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她穿越了。并且开局就是地狱模式,成了这未知古代时空中,人口市场上等待贩卖的“货物”。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她如坠冰窟。父母、朋友、熟悉的现代都市、充满希望的未来……一切烟消云散。她没有任何光环,buff,被困一个视人命如草芥、视女子如货品的时代?!
恐惧和绝望如同沼泽深处的藤蔓,缠绕而上,越收越紧,几乎令她窒息。
但她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了喉头的哽咽。不能慌,张乐怡,绝对不能慌。越是绝境,越要冷静。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笼子大小、结构,同笼女孩的数量状态,守卫的巡逻间隔,光线来源……信息碎片一点点在她脑中拼凑。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次逼近。
还是那个横肉男人,拎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木桶过来,粗暴地塞进笼子。“吃饭!麻利点!”
桶里是浑浊不堪的灰黄色糊状物,飘着几片难以辨认的烂菜叶,散发着更加浓烈的馊酸味。
看到食物,女孩们眼中本能地泛起一丝微光,那是饥饿驱动的求生欲。她们怯生生又急切地围拢,用手抓起那令人作呕的糊糊,狼吞虎咽。
张乐怡的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喉头。那桶里浑浊不堪、散发着浓烈馊腐气味的糊状物,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对“食物”的所有认知。她试图模仿周围女孩们的动作,伸出手去,但那生理性的强烈排斥感让她指尖颤抖,根本无法像她们那样闭着眼、麻木地将那令人作呕的东西塞进嘴里。
这片刻的迟疑和无法掩饰的抗拒,立刻引来了那个一直用阴沉目光扫视着的男人的注意。
“啧!”他不耐烦地咂嘴,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警告,那根油亮的藤条就隔着木栏猛地捅了进来,坚硬的前端狠狠戳在张乐怡的肩窝处!
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下,撞在冰冷的木栏上。
“装什么大小姐金贵身子?”男人粗嘎的嗓门如同砂纸磨过耳膜,充满了鄙夷和威胁,“到了这儿,还由得你挑三拣四?不吃就给老子饿着!我看你这身硬骨头能扛几天!”
剧痛和恐惧像一盆冷水,浇得她瞬间清醒。在这里,没有同情,没有规则,抗拒等于找死。
求生的本能碾过了生理性的厌恶。她低下头,学着别人的样子,伸出手指,蘸起那粘稠冰凉的糊糊,闭眼塞进嘴里。
难以言喻的味道和砂砾感瞬间充斥口腔,酸腐气直冲头顶。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只为填补空虚的胃囊,获取一点点维系生命的能量。
男人冷哼一声,似是对她的“屈服”感到满意,转身去往下一个笼子。
饭后,她们被驱赶着在一个污秽的木桶里解决了排泄,尊严荡然无存。随后,被押送至院子。
院里已站了几个同样面色惶恐的女孩,由一位穿着褐色绸裙、头戴银簪、面容精明刻薄的中年妇人看管着。芳姨。横肉男人和另一壮汉分立两侧,如同监工。
“都站好了!抬头!挺胸!”芳姨声音尖利,手持细长竹鞭,来回踱步,“瞧你们这副哭丧晦气、缩头缩脑的德行!哪个主家肯要这样的赔钱货!”
“告诉你们!到了我芳姨手底下,就把从前那些娇情毛病都烂在肚子里!”竹鞭抬起一个女孩的下巴,迫使她站直,“你们现在是奴!是婢!是比牲口还不如的玩意儿!主家买你们,是干活的,是伺候人的,不是当祖宗供起来的!”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规矩,从现在开始学!”芳姨厉声宣告,“第一,低头,垂眼,不准直视贵人!第二,回话要跪着,声要轻,要称‘是’,不准说‘我’!第三,主子吩咐的事,拼死也得做完,不准喊累,不准抱怨!第四……”
一条条苛刻的、泯灭人格的规矩,像冰冷的铁索,套向这些年轻生命的脖颈。
张乐怡站在人群中,心不断下沉。这些规矩,每一条都在碾磨着她所认知的文明与尊严。恐惧攫住她,但更深层的,是一种冰冷的警醒。
她极力控制面部肌肉,让眼神涣散空洞,模仿着周围的麻木,将那份属于现代灵魂的惊惶、探究与不屈,死死压进低垂的眼帘之后。她全身肌肉紧绷,维持着卑微的姿态,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寻找逃离的机会。
训练漫长如酷刑,耗尽每一丝体力与心神。日头西斜,人影拉长,所有女孩都面色灰败,摇摇欲坠,芳姨才终于叫停。
她们像被驱赶的羔羊,踉跄着重回阴暗的笼子。那只散发着馊腐气味的木桶,再次被粗暴塞入。
这一次,张乐怡没有犹豫。尽管胃部抽搐,她仍以最快速度吞下了那点“食物”。
体力,是活下去最基础的资本。
黑暗重临,寒冷更深。女孩们挤靠着取暖绝望的哭泣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死寂疲惫。
张乐怡蜷在角落,抱紧自己,试图保存微末体温。白昼强压下的恐惧与孤寂,在夜色放大下再次袭来。想家,想爸妈,想那明亮整洁、弥漫消毒水味的诊室……眼眶发热,她迅速抬手擦去那点不争气的湿意。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极轻的窸窣声。
白天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看起来更小的女孩,小心翼翼挪近。
“……别……别哭……”女孩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怯懦和一丝极微弱的安慰,“被看见……要挨打的……”
张乐怡迅速抹干脸,抬头。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你……新来的?”女孩小声问,“我叫孙小婉。”
“张乐怡。”
“乐怡姐……”孙小婉似乎确认了她无害,又靠近了些,两人肩膀轻轻相抵,传来一点微薄的暖意,“……习惯……就好了……都这样的……”
“习惯?”张乐怡几乎无法理解这个词在此处的含义。
“嗯……”孙小婉的声音里是一种认命的麻木,“熬着……说不定……能被卖到好点的人家……当丫鬟……苦是苦……总比……总比……”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更深沉的恐惧已无声传递。
张乐怡想起白天芳姨与男人的低语——“怡红院”、“黄老板”、“大价钱”。她心下一沉,不敢深问。
两人沉默地靠坐着。冰冷的黑夜,因这一点点的接触与交谈,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我……逃荒路上……被拐的……”或许是太久无人可诉,孙小婉断断续续地低语,“爹娘……都没了……弟弟也走散了……人牙子说……给口饭吃……”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别人的事,但那份深藏的悲恸与绝望,张乐怡感受得到。
“会……好的,”张乐怡干涩地安慰,也对自己说,“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
“嗯……”孙小婉极轻地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能逃到凉州已经算命大了……往南梁北边点……听说都快打疯了……宋兵凶得很,见粮就抢,见人就抓……我们村……就是没了活路才往南逃的……”
南梁?宋兵?
这几个字像微弱的火星,溅入张乐怡一片混沌的脑海。她心脏猛地一跳,极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状似无意地轻声追问:“南梁?……我们现在,是在南梁的地界?”
“嗯……”孙小婉的声音带着困倦和麻木,“凉州城外的牙行……离前线远……好歹……暂时还算安稳吧。”
虽然信息依旧模糊,但“南梁”、“宋兵”、“前线”、“打仗”这些词,终于在她对这个世界一片空白的认知上,勾勒出了极其粗略却至关重要的轮廓。她似乎正身处一个南北对峙的乱世,而这里,是暂时远离战火的南方政权“南梁”。
“安稳?”张乐怡在心里苦涩地咀嚼着这个词。对于她们这些笼中之囚来说,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的地狱罢了。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将这些碎片般的信息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住了一根探入未知黑暗中的细线。
这一夜,张乐怡在刺骨寒冷和噬人饥饿中半梦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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