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苍天有眼啊！鹿鸣山显灵了！”
“是那位江姑娘！是钦差大人！是他们求来的雨！”
山下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狂热的欢呼声！无数灾民跪在瞬间变得泥泞的土地上，仰面承受着这迟来的甘霖，痛哭流涕，感谢上苍，也感谢鹿鸣山顶那个模糊的身影和山下那位力排众议的钦差。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鹿鸣山的岩石与土地，溅起朵朵水花，很快汇成涓涓细流，沿着山势向下流淌，开始滋润着鹿阳城周边干裂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气息。
江晴敏站在鹿鸣山峰顶，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她张开双臂，仰起头，感受着这生命的甘霖，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带着泪水的笑容。她做到了！
雨势极大，下山的路变得格外湿滑泥泞。江晴敏因长时间的紧张和体力消耗，加之心情激荡，脚步有些虚浮。在一段被雨水冲刷得裸露的石阶处，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愕然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崔承野竟也登上了鹿鸣山顶，就站在她身侧。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此刻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轮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却浑不在意，只是那只握住她胳膊的手，温热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鹿鸣山石阶湿滑，小心。”他开口，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江晴敏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臂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奇异的烫意，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和山石的味道。她不敢看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借势稳住身形。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两人之间。在这漫天雨幕之中，在这鹿鸣山巅，这短暂的、近乎扶持的接触，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袖传来，驱散了她的寒意与疲惫，也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是鹿鸣山的风雨太冷了…江晴敏心里想着。
而崔承野，目视前方泥泞的山路，面色依旧平静，扶着她胳膊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松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出于礼貌和必要的援手，只有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要留住那一丝异常的触感。
“回去换身干爽衣物，莫要着凉。”他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走向指挥帐的方向，去处理雨后诸多事宜，背影在雨幕中依旧挺拔孤直。
江晴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鹿鸣山的雨雾中，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的温热与力道。她轻轻握了握拳，将那份莫名的悸动压回心底。
甘霖普降鹿阳，万物复苏的希望重新燃起。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也如同这雨后鹿鸣山岩缝中悄然探头的绿意，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默默生长，隐秘而克制。
鹿鸣山一场甘霖，暂时缓解了鹿阳城的旱情，也给绝望的灾民带来了喘息之机。龟裂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雨水，干涸的河床重新有了涓涓细流，人们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些许生机。然而，江晴敏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她深知，大灾之后，污秽横流，水源污染，加之尸体若处理不当，极易滋生疫病。
另一场更为隐蔽和恐怖的危机，已随着干旱与尸骸的**，悄然滋生。
这日，她带着小桃去城中尚在营业的布庄，想用之前崔铭给的银钱购买些细密透气的纱布。应对疫情还是防大于治，目前的情况可以试着做简易的口罩。江晴敏在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听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围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议论：
“听说了吗？城西棚区那边，老张头一家上吐下泻，发烧不止，才两天功夫，人就没了……”
“可不是！我家隔壁那娃子也是这样，喝了几口河沟里泛上来的水，当晚就不行了…吓人得很！”
“怕是…怕是瘟神过境啊！”
瘟疫！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江晴敏的心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立刻走进布庄，也顾不上挑选花色，直接对掌柜道：“掌柜的，这些纱布，我全要了。” 她指着柜台上那几匹质地最为细密、颜色素净的棉纱布。
掌柜的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却气度沉静的女子，疑惑道：“姑娘，您买这许多纱布作甚？如今这光景，做新衣裳的人可不多……”
“并非做衣，”江晴敏语气急促却清晰，“是用来制作‘面衣’，阻隔病气，预防瘟疫传播。”
“面衣？阻隔病气？”掌柜的更觉稀奇，周围几个零散的顾客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姑娘？”
江晴敏回头，只见崔铭一身风尘，显然也是刚办完差事路过，正略带诧异地看着她和她指着的那些纱布。
“崔将军。”江晴敏连忙敛衽一礼。
崔铭目光扫过那堆纱布，又联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瘟疫”、“面衣”等词，神色凝重起来：“江姑娘，你方才所言‘面衣’、‘阻隔病气’，是何意？莫非与近日城中出现的呕吐发热之症有关？”
江晴敏深吸一口气，面对崔铭，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崔将军，民女曾在那本《格物杂谈》上见过类似记载。大灾之后，污秽之气弥漫，尤易通过口鼻飞沫、污染饮水、接触病患及其物品传播。患者呕吐物、排泄物乃至遗体，皆蕴含大量‘秽气’，若处理不当，水源沾染，一人患病，极易传染一片。”
她拿起一匹纱布，比划着：“此物可制成‘面衣’，覆于口鼻之上，虽不能完全阻隔，却能大大减少‘秽气’吸入。”
崔铭不敢轻心，忙问“那书可还记载其他的防疫之法？”
江晴敏忙将几条现在防疫宣传知识条理清晰地转述给崔铭副将军。
隔离、净水、熟食、洁净、焚化、熏艾等等…
她每说一条，崔铭的眼神就亮一分，脸上的震惊与重视也加深一分。有些与军医说法相似，有些方法却闻所未闻，但细细想来，却句句在理，直指要害！尤其是焚烧尸体这等大胆之举，若非真有见识，绝不敢妄言。
“江姑娘，你所言这些……可有把握？”崔铭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江晴敏目光坚定：“将军，民女愿以性命担保，此法虽不能保证根除瘟疫，但若能严格推行，必能极大遏制蔓延，挽救无数性命！此刻已是刻不容缓！”
崔铭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对布庄掌柜沉声道：“掌柜的，你库中所有存货，钦差行辕全部征用！按市价结算！” 说完，他又对江晴敏拱手，“江姑娘大义！铭即刻回禀少将军！向少将军详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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