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过的庄子，檐角还滴着水珠，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院子里，小桃正拉着小丫鬟梨梨，兴奋地比划着。
“你都没看见！咱们小姐就站在鹿鸣山顶，一声令下，那些兵爷就把盐粉撒出去，嚯——那场面！”小桃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然后你猜怎么着？真的就下雨了！崔大人当场就说了，咱们小姐是鹿阳的恩人！”
梨梨双手捧心，听得入了迷：“小姐真厉害！崔大人也好英明！我昨儿个去领粥，听好些人说，这是青天大老爷显灵了呢！”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像两只欢快的雀儿，连日来的旱情仿佛早就成为过去式。
廊下，江晴敏却安静地坐着。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目光落在院角那棵刚刚抽出新芽的槐树上。
“小姐，您怎么不高兴呀？”小桃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现在下雨了，庄子上的人都说是您和崔大人救了大家呢！”
江晴敏轻轻摇头，茶水的热气氤氲了她清秀的眉眼。她想起昨日回庄时路过城西，那些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那些浑浊的水洼。雨水能洗去尘土，却洗不掉深植于这片土地深处的隐患。
“梨梨，”她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些日子你去照看明宇。记住，他入口的所有东西都要煮熟，水必须煮开。再去采些艾草，把屋里屋外都熏一熏。”
梨梨虽不解，还是乖巧地应了声“是”，小跑着去了。
小桃凑近些，压低声音：“小姐，怎么了？”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江晴敏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忧心忡忡：“明日你陪我去趟布庄，多买些细密的纱布回来。”
想来想去，她觉得光靠熏艾和熟食这种基本的手段不足以预防传染病，最起码要做点口罩。这事宜早不宜迟，得早做打算！
翌日清晨，江晴敏带着小桃主仆二人刚要出门，就听见庄口两个佃户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城西棚区那边，老张头一家上吐下泻，发烧不止，才两天功夫，人就没了……”
“可不是！我家隔壁那娃子也是这样，喝了几口河沟里泛上来的水，当晚就不行了…吓人得很！”
“怕是…怕是瘟神过境啊！”
江晴敏脚步一顿，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小桃也紧张的看着她，“小姐……”
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她加快脚步，带着小桃往城里赶。越靠近鹿阳城，气氛越发不对。前几日因降雨而稍显平静的街道，此刻再次陷入混乱。
“放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城门口，一群百姓推搡着守城官兵，脸上写满恐慌。
“官爷行行好，我娘病得快不行了，让我们去邻州找大夫吧！”一个汉子跪在地上磕头，额上已经见了血。
更远处，一家药铺门前挤满了人，不知谁喊了句“没药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推搡间，一个被官兵押着的汉子猛地挣脱，直直撞向江晴敏——
“小姐小心！”小桃惊呼着挡在前面。
那汉子被重新制住，却还红着眼嘶吼：“都要死了！都要死了！”
江晴敏稳住身形，心口怦怦直跳。她拉起小桃，快步走进旁边的布庄。
布庄里倒是清静些，只有掌柜和零星几个客人。江晴敏径直走到柜台前，指着柜台上那几匹质地最为细密、颜色素净的棉纱布：“掌柜的，这些细棉纱布，我全要了。”
掌柜的愣了一下，打量着这个衣着朴素、面容清秀却神色凝重的姑娘：“姑娘，您买这么多纱布是做什么……如今这光景，做新衣裳的人可不多……”
“并非做衣，”江晴敏语气急促却清晰，“是用来制作‘口罩’，能阻隔病气，预防一些疾病传播。”
“口罩？阻隔病气？”掌柜的更觉稀奇，他想到城中的乱象，觉得有必要打听清楚。连带着周围几个零散的顾客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姑娘？”
布庄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熟悉的身影迈了进来。
江晴敏回头，正对上崔铭惊讶的目光。只见崔铭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腰间佩刀还未解下，显然也是刚办完差事路过，正略带诧异地看着她和她指着的那些纱布。
“崔将军。”江晴敏连忙敛衽一礼。
崔铭的目光扫过她身旁那几匹素白纱布，又看向掌柜：“这是……”
“江姑娘要买这些布说是做什么口罩，说是能阻隔病气，预防一些疾病传播……”掌柜的忙解释道。
崔铭眉头微蹙，转向江晴敏时神色凝重：“疾病？江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
布庄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她的回答。窗外，隐约还能听见街上的骚乱声。
江晴敏深吸一口气，知道时机紧迫，崔铭和她也算相熟，况且他和崔承野肯定会重视她说的话。
江晴敏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崔将军，我曾在那本《格物杂谈》上见过类似记载。大灾之后，污秽之气弥漫，尤其容易通过口鼻飞沫、污染饮水、接触病患及其物品传播。我们庄子附近的佃户，呕吐发热的人就已经出现好些了，这都有可能是已经患病了！”
崔铭神色一凛，走近一步，用只有两个人的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和江晴敏说：“确有此事。城中呕吐发热的病人今日也变多了，军医也说可能是时疫，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好宣扬，怕引起恐慌。”
“我知道，但是如果不抓紧时间做好预防工作，可能就来不及了，这种病一旦传播起来会很快的，患者呕吐物、排泄物乃至遗体，都有可能是传染源，如果处理不当，水源沾染了，那就会传染一片。”江晴敏也知道作为钦差，要稳住百姓，这还没确定是发生了瘟疫，外面就已经有些乱了。
她拿起一匹纱布，折了三下，双手捏住两边，覆盖在自己脸上，冲着崔铭比划道：“用干净的麻布、棉布、纱布这样叠起来，缝上两根绳挂在耳朵上，就叫口罩，可以阻挡大部分传染疾病的传播，虽然不能完全保证人不患病，但是却能大大减少‘病气’吸入。效果很好的！”
自从认识了平阳侯府这个庶女，次次都让崔铭刮目相看，这次他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忙问“那书可还记载其他的防疫之法？”
江晴敏忙将几条现在防疫宣传知识条理清晰地转述给崔铭副将军。
“可用艾草、苍术在屋内焚烧，驱散秽气。饮水必须煮沸，食物定要烹熟。经常用皂角净手，”她顿了顿，见崔铭听得专注，继续道：“其实最重要的，是要隔离病患和健康人，一定要分开安置，病患要有专人照看，接触病患的人一定要戴口罩。接触过病患或污物后，务必用皂角净手。病患用过的衣物最好焚毁，遗体……也需妥善处理，最好是焚烧火化……”
每说一条，崔铭的眼神就亮一分。这些法子听起来简单，却句句都说在要害上。直到最后一句……”江姑娘，此时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江晴敏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严格推行，不敢说根治时疫，但一定能救下无数性命。崔将军，现在起每一刻都耽误不起。”
布庄里已是鸦雀无声。掌柜的和几个客人都听得呆了，连小桃也睁大了眼睛。
“江姑娘，这些法子，你有几分把握？”崔铭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江晴敏目光坚定：“崔将军，我愿以性命担保，现在是我们在和时间赛跑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玉石相击，清脆坚定。窗外恰好传来一阵骚动，更衬得她话语中的分量。
崔铭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对掌柜沉声道：“除了江姑娘定下的棉布麻布纱布，剩下的，连同库房所有存货，钦差行辕全部征用！”又对江晴敏郑重抱拳：
“江姑娘大义！崔铭代燕临百姓谢过！我这就去禀报都督！”他转身大步离去，铠甲铿锵作响。
江晴敏望着他匆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这场与死神的赛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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