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矿道,黑暗与潮湿的气息瞬间包裹而来。只有岩壁上零星镶嵌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油灯,提供着微弱而不定的照明。道路崎岖不平,时有积水。
崔承野放下江晴敏,却依旧紧扣着她的手腕,牵着她快速向矿道深处奔去。他的步伐极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精准地避开障碍,选择最有利的路径。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晴敏强忍着脚踝的酸痛和心中的恐惧,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尽量不发出声音拖累他。虽然来人身穿夜行衣,不知是谁,可是在她被发现的时候一直护着她…而且他的身形和动作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冷静和配合,让崔承野微微侧目。倒是个识时务的,不哭不闹,懂得节省体力。崔承野心里微微一动。
在穿过一条岔路时,江晴敏忽然停下脚步,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急促道:“等等!这边…这边的铁锈气味更浓,而且空气流动方向不对,有硫磺和…硝石的味道?这边可能是废弃的旧矿道,或者…靠近冶炼点的通风口?追兵可能不熟悉这里!”
崔承野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她所指的岔道。他仔细嗅了嗅空气,又观察了一下岩壁的颜色和脚下的矿渣,果然发现了细微的差异——那边的岩壁更潮湿,铁锈色更深,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极淡的、不同于主矿道的硫磺和硝石气味。若非她提醒,在这争分夺秒的逃亡中,他未必能立刻察觉。
她竟懂得这些?心中诧异更甚。一个女子,如何能分辨铁锈、硫磺、硝石气味,并能推断矿道情况?这绝非寻常闺秀所能及。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和出人意料的见识,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原本只是“麻烦”和“不相关”的女子。
“走这边。”他当机立断,采纳了她的建议,拉着她拐入了那条更显荒僻的岔道。
果然,这条岔道更加崎岖难行,但追兵的声音似乎被曲折的矿道隔绝,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后,两人在一处相对干燥、有微弱灯火的矿道拐角停下喘息。
崔承野这才松开一直紧扣着江晴敏手腕的手。他的目光,第一次在相对静止和近距离的情况下,落在了她的脸上。
矿道内灯火昏黄,跳跃的光影在她沾染了煤灰却依旧清秀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乌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迷药、绑架、逃亡这一系列惊心动魄之后,依旧清澈明亮,里面没有崩溃的恐惧,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未散的警惕,以及一种坚韧的、如同野草般蓬勃的生命力。
她微微喘息着,胸脯起伏,却努力站直身体,不显柔弱。注意到他的打量,她抬起眼,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谄媚,只有惊恐过后佯装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与江晴毓完全不同… 他心中第一次清晰地划过了这个认识。此女容貌清丽,虽经风霜,难掩底色。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聪慧、冷静、坚韧,且…善良。虽然在他看来有些可笑,自己尚不能自保,却次次向同为落难之人施以援手…
他想起她提供线索时的条理,分析矿道时的敏锐。若非庶出…
这念头一起,另一段极其不悦的记忆,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猛地涌上心头。那是关于他那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平阳侯嫡女——江晴毓。
去年初夏,礼部尚书吴大人为其母举办八十大寿,京中勋贵云集。他随母亲镇国公主一同赴宴。这样的场合,于他而言,不过是必要的应酬,乏善可陈。
宴席设在吴府花园的水榭旁,曲水流觞,衣香鬓影。他因不喜喧闹,寻了个临水的僻静回廊处站着,目光淡漠地看着湖光山色,心思早已飘到了边关的军务上。
江晴毓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身极为耀眼的石榴红遍地织金锦裙,头戴赤金镶红宝的头面,珠光宝气,明艳逼人。她在一群贵女的簇拥下,看似不经意地向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承野哥哥。”她声音娇柔,听着有些刻意,福了一礼。
崔承野出于礼节,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怕多有冒犯。他对这位未婚妻,并无恶感,但也绝无好感,不过是长辈定下婚约的对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没有心上人,只要能与未来的妻子相敬如宾就好。然而,江晴毓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她屡次试图创造“意外”接近他,或是“不慎”掉落帕子,或是“偶然”在他经过时崴脚,头几次他还礼貌的施以援手,但她丝毫没有收敛,越来越过分且手段拙劣,目的明显,早已让他心生不耐,他不懂为何已经定下婚约,一个大家闺秀还要使如此手段,平白拉低自己的身份,不自重…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她站在回廊边缘,离湖水极近,与女伴说笑,忽然脚步虚浮着向他这边歪斜过来。起初,崔承野并未多想,只当她是站不稳,在她惊呼着向他倒来、几乎要跌入湖中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想将她拉回安全处。在他刚抓住她手臂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她非但没有借着拉力稳住身形,反而暗中用了巧劲,不是向后,而是向下,甚至还想将他也一同拽下去!他常年习武,对力道的感知何等敏锐!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向前一送,推了江晴毓一把,自己却只能顺势向侧后方撤了一步。也因此处石滑路泞,脚下竟无着力点,又被她那一拽的余力影响,也未能完全稳住,“哗啦”落水。
落水前他已经拉了江晴毓一把,她应该…
——“噗通”一声,江晴毓也掉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他。他水性极佳,立刻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怒火,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看得清清楚楚!也对自己的身手和地形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他松手后,江晴毓原本是有机会抓住栏杆稳住自己的!但她没有!她是故意的!故意落水!目的又是为了制造落水被救、肌肤相亲的局面,逼他当众与她有亲密接触,坐实关系,甚至可能借此推动婚期!
水榭周围瞬间一片哗然!惊呼声、议论声四起。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落水的两人身上。
江晴毓在水中扑腾着,妆容被水晕开,头发黏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尖声呼救:“承野哥哥!救我!救我啊!” 她不会泅水,这倒是真的,但正因如此,她此举才更显愚蠢和可恨!
崔承野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湖水却浇不灭他心头的怒火。他看着那个在水中挣扎、却还在用眼神无声传递着算计和期待的女子,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和恶心涌上心头。
不可理喻! 他心中冷笑。一个未出阁的贵女,为了所谓的亲近,竟如此作践自己的名声,罔顾性命安危,行此等卑劣算计!她将婚姻、将人命当成了什么?儿戏吗?!
他想起沙场上那些为了保家卫国而马革裹尸的将士,想起边境那些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无辜百姓……他对生命怀有最高的敬意,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而江晴毓此刻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对“生命”二字的亵渎!
他根本没有游过去。
就那样浮在离她几尺远的水面上,目光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对着闻声赶来的、脸色大变的吴府侍卫和自己的亲随,清晰而冷静地下令:
“还不快去救人?叫会水的婆子侍女下来!取我的大氅来!疏散人群,莫要围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
很快,几个粗壮的婆子和会水的侍女跳下水,七手八脚地将呛了水、惊魂未定的江晴毓拖上了岸。立刻有丫鬟用厚厚的锦被和大氅将她裹住。
崔承野自己也上了岸,亲随立刻递上干燥的披风。他甚至没有拧干自己湿透的衣袍,目光远远地扫了一眼被众人围住、哭得梨花带雨的江晴毓,确认她并无性命之忧后,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没有上前安慰,没有只言片语的关切。
对着匆忙赶来的吴尚书和一脸担忧的母亲镇国公主,他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意外落水,幸无大碍。崔某衣衫不整,恐失礼于人前,先行告退。”
说完,他甚至没有多看江晴毓一眼,转身便走,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湿透的衣袍紧贴着他挺拔的身躯,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那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并非因为落水本身,而是因为江晴毓那毫不尊重生命、充满算计的卑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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