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只剩最后三天，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响在每个人心里。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绷紧的弦即将释放前的寂静与焦灼。
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陈以肆，也罕见地伏案学习，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唰唰作响。
“以肆，来，吃点核桃，休息一下。”许殷端着一盘精心剥好的核桃肉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角，“多吃点，好好补补脑，别太累了。”
陈以肆头也没抬，目光还黏在复杂的物理题上，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块核桃塞进嘴里，含糊地应着：“嗯……谢谢妈。”他嚼了几下，像是才想起什么，笔尖顿了顿，问：“我爸呢？还在区里开会？”
自从经历了宋家那场风波后，陈以肆和陈政国之间的父子关系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深似海”阶段。
两人之间少了以往的剑拔弩张，眼里不再只有对彼此的挑剔，反而多了份难得的理解和宽容。陈政国甚至偶尔会别扭地关心一下儿子的复习进度。
“你爸今晚不回来了，会议延长了，听说就是专门协调你们高考期间的交通、安保和静音这些大事呢。”许殷轻声解释，语气里满是对丈夫忙碌的理解。
“喔……”陈以肆应了一声，注意力又迅速被拉回眼前的习题集，只是拿起下一块核桃时，动作稍微放慢了些，台灯的光晕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晰，竟也有了几分沉淀下来的认真模样。
高考前最后那个周末的下午，阳光透过老字号餐馆油乎乎的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院四人组难得地聚在了一起，空气中除了食物香气，还弥漫着一丝大战前最后的松弛与躁动。
陈以肆吸溜着一口冰镇北冰洋，环顾四周，率先打破了沉默：“哎，我说，你们……紧张吗？”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宋絮正用筷子小心地剔除鱼肉上的刺，闻言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从容的弧度：“我还好，已经保送了，就当是给高中生涯最后一场正式的模拟考吧。”她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这话落在另外三人耳中，效果不亚于投下一颗深水炸弹。
周未第一个瞪大眼睛，夸张地捂住胸口，用筷子指着她，愤愤地嚷嚷：“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这就叫‘凡尔赛’！绝对的凡尔赛，学霸的世界都这么欺负人的吗？”
陈以肆立刻不乐意了，毫不犹豫地“呵”了他一声，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周未，维护道：“去你的！怎么说话呢？人宋絮同学那是凭实力保送的，这叫实至名归！你少在那儿酸溜溜的嫉妒！”他说这话时，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宋絮，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
另一边的宋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看着他们打闹说笑，他的眼神既羡慕又落寞，仿佛周遭的嬉笑打闹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经历了家庭的风波，他变得越发沉默内敛，仿佛只有和陈以肆单独相处时，才愿意偶尔卸下心防，露出一点过去的影子。
陈以肆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安静，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声音拔高，试图把他拉回热闹里：“哎，阿惟！别光愣着啊，说说你！清华是不是已经在你兜里了？就等着到时候直接掏出来亮瞎我们的眼？”
宋惟被撞得晃了一下，终于抬起头，对上陈以肆充满鼓励和笑意的眼睛。
他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声音有些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借你吉言，尽力吧。”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店里的喧闹包围着这四个即将奔赴不同未来的少年。这一刻的轻松和调侃，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珍贵的宁静，也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鼓励。
晚饭后，四人沿着熟悉的胡同往家走。宋惟心事重重，步子迈得很快，周未就在他身边小跑着，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轻松的话题逗他开口。
陈以肆和宋絮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夏夜的微风拂过，吹散了白日的燥热，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们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空气里却仿佛漂浮着一种无声的而又甜丝丝的张力，像是看不见的粉红色泡泡。
沉默了一会儿，陈以肆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我总觉得……老是叫你‘宋絮同学’，显得特陌生，好像我跟你一点都不熟似的。”
宋絮闻言愣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侧过头看他，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不自在却又异常认真的侧脸。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垂下眼睫，轻声说：“那……你以后就直接叫我宋絮就行。”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察觉到了这话里潜在的亲昵意味——直呼其名，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一股热意悄悄爬上耳根，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被脚边一颗小石子吸引了注意力，用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试图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和害羞。
陈以肆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无措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又清晰地叫了一声：
“宋絮。”
“嗯？”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应声抬头，撞入他带着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里。
陈以肆看着她有些茫然又带着点羞赧的表情，得逞似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语气变得轻快又有点赖皮：“没什么！我就叫叫，听听看顺不顺口。”
说完，他双手插进裤兜，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只是那步伐，明显比刚才更轻快了些。
宋絮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嘴角却忍不住地一点点向上弯了起来，脚下那颗小石子，被她轻轻踢到了墙根，发出“哒”的一声轻响，融入了夏夜的静谧里。
陈以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夏夜的微风都吹不散他耳根滚烫的热度。刚才那点“故意叫名字”的小得意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的和让他心跳失序的羞涩。
他听着身后那道轻缓的、独属于宋絮的脚步声，忽然像是怕把她丢下太远似的，悄悄地、不露痕迹地放慢了脚步。
直到那轻轻的“嗒、嗒”声清晰地响在身侧后方，仿佛和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合上了同一个节拍，他躁动的心才仿佛找到了锚点，慢慢安定下来。
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一眨眼就到了。
两人在宋絮家院门口停下。
暖黄色的门灯洒下一小片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近，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蝉鸣。
陈以肆转过身，面对着她，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又叫了一声：
“宋絮。”
“怎么了？”宋絮抬起头，灯光在她清澈的眼里映出细碎的光点。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声音比平时更轻些。
陈以肆看着她的眼睛，千言万语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只凝结成两个最简单，却在此刻被赋予了无限温柔和期待的字：
“晚安。”
宋絮的心尖像是被这两个字轻轻烫了一下。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羽毛：
“晚安。”
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转身推开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门后的她捂着心口，试图安抚心中乱撞的小鹿。
陈以肆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听着门内轻微的落锁声，又抬头看了看宋絮房间那扇可能很快就会亮起灯光的窗户，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把刚才那声“晚安”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然后学着宋絮刚才的语气，用极轻的气音对自己又说了一次：“晚安。”这一次，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大地扬了起来。
夜风拂过，仿佛都带着甜味。
陈以肆一路几乎是踩着轻快的步子蹦跶回家的，嘴角那抹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简直比天上的月亮还晃眼。
一进门，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许殷和周未，几乎是同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他那张春风荡漾的脸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有情况”的眼神，脸上齐刷刷摆出了同款“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探究表情。
陈以肆还沉浸在自个儿的甜蜜回味里，没察觉这无声的审讯氛围，哼着不成调的歌就往沙发上瘫。
还没等他坐稳，许殷就凑了过来，眼神里混合着好奇与一丝做母亲的警觉，压低声音发出了灵魂拷问：“儿子，你这表情……不太对劲，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早恋了？”
陈以肆被问得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妈你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
旁边的周未立刻接棒，摸着下巴，一副侦探洞察真相的模样：“肆哥，那你这是又闯什么大祸了？提前笑成这样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去你的！”陈以肆笑着踹了周未一脚，力道不重，“我这么遵纪守法好青年，我就不能单纯地心情好？明天就高考了，我开心！不行吗？”
他说着，生怕再被这“审讯二人组”抓住盘问，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梯口冲，只留下一串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在身后：“我复习去了！晚安！”
许殷和周未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笃定了。
这小子，心里绝对藏事了！而且，八成是好事！
陈以肆回到自己房间，却没有立刻开灯。他径直走到窗边，夏日夜晚微热的空气透过纱窗漫进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那扇熟悉的窗户。
那是宋絮的房间。
窗内亮着温暖的灯光，将窗帘的纹理都映照得清晰可见，偶尔还能看到身影在其后移动，像是在整理书本。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有些出神。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她低头踢石子时泛红的耳根，她轻声说“就叫宋絮就行”时的样子，那两声简单的“晚安”，以及她最后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而滚烫的情绪，像温热的潮水般慢慢包裹住他的心脏，带来一种微微的胀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对面那盏温暖的灯光“啪”地一声熄灭，整个窗口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的静谧，融入了深沉的夜色里。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仿佛按下了他世界的静音键，也让他猛地从那种恍惚的凝视中抽离出来。
就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像穿透云层的月光，毫无预兆地照进了他的心底。
完了。
陈以肆。
你好像……
是彻底喜欢上宋絮了。
这个认知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它早已埋藏已久，只等这一刻破土而出。他的心口先是一紧，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浪潮彻底淹没。
他缓缓靠在窗框上，对着那片已然黑暗的窗口，无声又确认般地再一次喊出那个名字：
“宋絮。”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刚刚觉醒的、滚烫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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