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以肆从床上弹了起来,与其说是刚醒,不如说是几乎激动得一宿没合眼。
他火急火燎地打开周未的房门,把还在做梦的表弟强行拖起来,风风火火地开始准备。
陈政国早就给他们订好了票,许殷细心地准备了零食和水。
两口子默契地没打算跟着去,笑着说:“怕打扰你们小朋友自己玩的气氛”,只是反复叮嘱要注意安全,然后就目送着他们俩出了门。
他们先到了宋家门口。
门口只有宋絮一个人安静地等着,不见宋惟的身影。
“咦?宋惟呢?还没收拾好?”陈以肆左右张望,一脸疑惑。
宋絮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我哥他……他说不去了。说是有点累,不太喜欢太热闹的场合。”她顿了顿,看向陈以肆和周未,“要不……你们去劝劝他?”
陈以肆和周未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
宋惟以前喜欢热闹,分明是心里那道关于家庭,关于父亲认可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让他在这种本该全家同乐的时刻,下意识地选择了退缩和逃避。
“等着!”陈以肆二话不说,拉着周未就熟门熟路地冲进了宋家,直奔宋惟的房间。
果然,宋惟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发呆,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陈以肆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一个箭步蹿过去,用能腻死人的声音撒娇道:“宋惟哥哥~走嘛走嘛!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宋惟哥哥~”
周未也立刻戏精上身,挤到另一边,拽着宋惟的胳膊晃啊晃,用更夸张的语调附和:“就是就是!宋惟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两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朋友吧!没有你带着,我们走丢了怎么办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呀?”
这话肉麻得周未自己说完都龇牙咧嘴地做了个想吐的表情。
陈以肆在一旁看得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但笑归笑,两人手上的动作没停。
陈以肆更是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双手合十放在下巴处,眼睛眨巴眨巴,使出终极杀招:“宋惟哥哥!求求你了嘛~拜托拜托~你最好了!”
他们知道,那些沉重的大道理此刻反而会加重宋惟的负担。
他们能做的,就是用这种看似插科打诨、耍赖皮的方式,胡搅蛮缠地把他从那个自我封闭的角落里拽出来,用毫无保留的热情和需要,然后告诉他——
我们这里有一个更重要的位置等着你,我们需要你。
看着陈以肆和周未两个活宝在自己面前耍宝卖乖、毫无形象的样子,宋惟紧绷的嘴角终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缕阳光,瞬间穿透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积压已久的、对热闹场合的莫名恐惧和自我封闭的沉重感,仿佛被这笑声震开了一道缝隙。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了逗他开心不惜“自毁形象”的朋友,心里某个冰冷坚硬角落,悄然融化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两个“戏精”的脑袋,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久违的豁达:“行了行了,别嚎了!走吧!”
“算了,管他呢,迈出这一步好像也没那么难。”他在心里暗道,他站起身,动作比以往多了几分干脆利落,仿佛真的甩掉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陈以肆和周未一见计谋得逞,立刻戏瘾大发,瞬间进入角色。
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齐刷刷地后退半步,像清宫剧里的小太监一样,捏着嗓子,拖长了调子,抑扬顿挫地高声喊道:
“嗻——!惟哥起驾——!”
宋惟被他们这突如其来且羞耻度爆表的操作弄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猛地抬手扶住额头,简直没眼看,恨不得立刻跟这两人划清界限。
可那拼命想压下去的嘴角,却还是高高地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甚至带着点少年人恶作剧般狡黠的笑容。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他笑骂道,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沉郁,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宋絮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来的夸张喊声和随后爆发出的、夹杂着笑骂的熟悉喧闹声,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当她看到哥哥宋惟被陈以肆和周未一左一右簇拥着走出来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真正放松的笑意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陈以肆身上。
十七岁的少年,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翳,比初夏清晨的阳光还要耀眼。他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眼神明亮,充满了鲜活而温暖的力量。
这一刻,宋絮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清晰有力地敲在耳膜上,节奏悄然乱了。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那个因为闯祸而灰头土脸,像只慌张又倔强的小狗一样撞进她视线里的男孩。那时的他,浑身是刺,眼里只有不服输的莽撞。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奇妙的叠印。
那个曾经只会制造麻烦、需要人收拾烂摊子的“混世小魔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成长为了一颗能主动散发光热,用他特有的赤诚和“死皮赖脸”去温暖和治愈朋友的——
小太阳。
宋絮的心尖微微一颤,暖意悄然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失了节奏的心跳声。
前往雍和宫的地铁呼啸着穿行在地下,车厢内光线明明灭灭。
陈以肆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活力源的角色,兴奋地对着宋絮叽叽喳喳,分享着他熬夜查好的各种攻略和项目期待。
对面的宋惟和周未早已支撑不住,脑袋互相靠着,陷入了补觉的安宁之中。
整节嘈杂的车厢里,仿佛只剩下宋絮还清醒着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她偶尔点点头,或轻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陈以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她面前过于聒噪了,一种怕被嫌弃的忐忑悄悄冒头。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你困不困?要不……你也睡会儿?”
宋絮转过头来看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而清晰:“我还好,不困。”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继续讲的。”
但她越是这样说,陈以肆反而越是收敛,他用力挠了挠头,像是下定决心要克制一下:“算了算了,我太吵了,我还是……安静点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地铁运行的轰鸣声作背景音。
忽然,宋絮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和耳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然后将其中一只白色的耳机递给了他。
陈以肆愣了一下,接过耳机,略带疑惑地戴上。
瞬间,清澈温柔的旋律流淌进耳膜——是卢广仲的《几分之几》。
当前奏过后,那句“那一天你走进了我的生命”清晰地唱出时,陈以肆的心跳仿佛猛地漏了一拍。
歌声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个晚风轻柔的夜晚,便利店门口的光晕,她泛红的耳根,还有那句“我就叫叫”……所有画面伴随着歌词汹涌而至,再一次精准地击中了他。
他感觉一股热意“唰”地一下冲上耳尖,幸好有头发遮掩,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向车窗的方向,假装在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仿佛这样就能藏住早已熟透的耳朵和失控的心跳。
而他所有细微的窘迫和努力掩饰的悸动,都被车窗玻璃那模糊的倒影,清晰地映入了宋絮的眼帘。
她看着镜中那个侧着头,耳根通红的少年,再低头看看自己手机上正在播放的同一首歌,嘴角忍不住地,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而了然的弧度。
地铁还在前行,歌声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形成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心照不宣的秘密空间。
车厢微微摇晃,宋絮听着陈以肆的声音逐渐模糊,她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入睡。
地铁广播里传来即将到站的提示音,车厢内的灯光也变得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补觉的宋惟和周未几乎同时悠悠转醒。两人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朝对面看去。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两人瞬间清醒,同时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只见宋絮不知何时,竟微微歪着头,靠在了陈以肆的肩膀上,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而陈以肆也歪着头抵着她的发顶,两人依偎着,在列车规律的摇晃中睡得正熟。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异常安静温柔的剪影。
周未眼睛猛地一亮,瞬间露出一个“搞到大新闻”的兴奋表情。
他飞快地给旁边的宋惟递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手机,调成静音,对着那两人“咔嚓”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嘴角咧到了耳根。
宋惟看着眼前这意料之外却又格外和谐的画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也忍不住摇头失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和纵容。
他并没有阻止周未的“胡闹”,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差不多得了。”
眼看列车开始减速,站台的轮廓逐渐清晰,宋惟才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周未,低声提醒:“好了,别闹了,马上到站,叫醒他们。”
周未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强忍着笑意,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腔调,提高了音量:“咳咳,表哥,到站了。”
陈以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率先从睡梦中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肩传来的一阵温热而柔软的重量,以及鼻尖萦绕的一缕极淡、极熟悉的茉莉清香。
他猛地睁开眼,微微一低头——宋絮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她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陈以肆的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轰鸣。
一股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欣喜的情绪将他淹没。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但在周未的第二次催促和列车进站的广播声中,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极轻极柔的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呵护的温柔:
“宋絮……宋絮?到站了。”
宋絮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像是被周围的动静和逐渐清晰的到站广播唤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首先感到的是一种久违的、深沉的安宁感,仿佛刚从一场无比踏实的酣眠中醒来。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温暖而坚实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一种干净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味道。
那是独属于陈以肆的味道。
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下意识地直起身,略显匆忙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一抬眼,便精准地撞上了对面两道闪烁着八卦光芒的视线。
宋惟和周未,正一脸“我们都看到了”的促狭笑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宋絮的脸颊“唰”地一下泛起一层薄红,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心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羞赧。
她自己也感到诧异。她向来警觉,对个人空间的界限感极强,几乎从未在公共场合,更别提在异性身边,如此毫无防备地睡着过。
可就在刚才,在那十几分钟里,听着耳边陈以肆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肩膀传来的可靠支撑,以及那笼罩着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紧绷的神经竟不知不觉地彻底放松了下来,仿佛被温暖的潮水轻轻包裹,沉入了一段短暂却异常安稳的睡眠。
这份毫无理由的信任和安心感,让她自己都感到困惑。
但她心里却无比清晰地确认一件事。这或许是她记忆中所度过的最短暂,却也最安稳、最无需设防的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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