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千机阁冰冷的金属光泽竟显得有些刺眼。身后蠕动的黑影如同退潮般缩回甬道深处，那粘稠的恶意被暂时隔绝，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焦灼与阴冷气息。
周身奔腾的煞灵之力尚未完全平复，如同饱餐后的凶兽，在经脉中慵懒而危险地流淌。吞噬那魔影带来的力量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杀欲与暴戾，在识海中低啸，渴望更多的毁灭。我缓缓收拢五指，指尖冰凉，强行压制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躁动。
目光落在前方那个僵硬的背影上。
王虎儿还保持着之前紧张戒备的姿势，拳头紧握，手臂上的伤口因用力而又渗出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留下几点暗红。他像是被吓傻了，又像是在消化方才所见的一切，宽厚的背脊微微起伏，呼吸粗重。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张着，看向我的眼神里，混杂着未褪的惊惧、深切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陌生的震动。仿佛第一次窥见深渊的全貌，被那彻骨的寒冷与黑暗所慑，却又因深渊中曾伸出的、将他拉回的手而感到无措。
“师……师弟……”他的声音干涩发颤，视线在我周身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淡薄如墨的煞气上飞快地扫过，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赶紧移开，最后定格在我苍白却无甚表情的脸上，“你……你没事吧？”
蠢问题。我看上去像没事的样子吗？还是他觉得，能那般吞噬煞气魔影的人，会和“没事”两个字沾边？
我未答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让他更加紧张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你的脸色很不好……”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往前挪了一小步，试图看得更仔细些，那双总是盛着憨直和阳光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切的焦虑，“刚才……刚才那股力量……你……”
他想问什么？问我那是什么？问我为何能吞噬那东西？问我是不是走了什么邪路？
心底那丝暴戾因他的靠近和追问而微微躁动。我最不耐的就是这种探究，尤其是来自他的。无知者的恐惧和排斥，从来都是理所当然。
“与你何干。”我打断他，声音因力量激荡后的空虚和压制躁动而显得格外沙哑冰冷，“管好你自己。”
他像是被噎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在渗血的手臂，闷闷道：“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千机阁深处隐约传来的机括运转声，单调而冰冷。
我移开视线，不再看他那副窝囊样子，神识细细扫过四周。傀影回廊的出口似乎是一处偏僻的支路，暂时未见其他修士或傀儡活动的痕迹。方才的动静不小，需尽快离开。
体内力量稍稍平复，我抬步欲行。
“师弟！”他又喊住了我，声音急切。
我不耐地回头。
只见他手忙脚乱地从那个破旧的储物袋里掏摸，最终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株品相普通的灵草和一小瓶伤药。他拿起那瓶伤药，递向我，眼神带着一种笨拙的坚持：“你……你也受伤了吧？这个……虽然比不上你的丹药，但止血化瘀还行……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想找出我可能存在的伤口。方才激斗，我的衣袍或许被煞气撕裂了几处，但真正的伤，在内里，在经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而他自己的伤，还在流血。
蠢货。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永远用他那点可怜的、自顾不暇的好意来招惹麻烦。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药瓶，粗糙的陶罐，和他的人一样不起眼。
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毫无用处的关切的微末火星，烫了一下。细微的刺痛，伴随着一丝极淡的、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暖意，转瞬即逝。
“不需要。”我挥开他的手，力道不大，却足以让那药瓶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他愣住了，看着地上滚动的药瓶，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肩膀都垮了下来。
“……对不起。”他低声说，像是在为自己的僭越和无用道歉。
烦。
我蹙紧眉头，不再看他，转身朝着感知中灵气流动更活跃的主通道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廊道中回响。
一声，是我的，冰冷而平稳。
一声，是他的，迟疑而沉重，却依旧一步不落地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像条甩不掉的、笨拙的尾巴。
只是这一次，那脚步声里，似乎少了些往常的懵懂无畏，多了些沉甸甸的、沉默的东西。
而我识海中那嗜血的低啸，奇异地，在他那沉闷的脚步声里，渐渐平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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